陶思逢回过头,冲那个文官微微一笑,细声道:“这位大人别急啊。我说要查人,没说要查你呀。更何况,我还没说呢,大人您怎么就知道我无理无据呢?”
文官见到他的笑,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确认了陶思逢要查的人不是自己后,文官松了一口气,和气了不少,问道:“陶大人要查谁,不如说明白一点,也让我等好好地帮您想想。”
陶思逢站在殿中,对谢柏宴道:“臣请求陛下下令严查桓氏余孽桓桁,莫要让桓氏变法祸乱朝政一事重演。”
“桓氏余孽?!谁是桓氏余孽!桓氏一族不是已经灭门十几年了吗!”
“莫非是桓秋宁!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年就是桓秋宁害死了仁王,害死了宣政帝,还与常鄭帝做了那些腌臜事......胎记,你们快看啊,他的眉心有胎记,桓氏余孽的眉心也有这么个胎记!”
“天哪!难怪进来京中祸事不断,原来是桓氏余孽回来了!”
“此处是宣政殿,你们休要胡言,注意言辞!”
“陛下明察,臣等所言句句属实。更何况,我们是跟着陛下从郢荣一路打到上京的,这些话我们不说,难道你们这些‘前朝余孽’会说么!”
“什么叫‘前朝余孽’!大徵仍然是大徵,如今我们共同为陛下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忠心耿耿,怎么就成了余孽了。难不成,你要让朝廷因为你们这些狂傲自大,目中无人的人,一分为二吗!”
“我说这位南山先生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原来是老熟人啊!可不是嘛,天底下怎么会有两个在同一位置长了个一模一样的胎记的人!就是他,他就是桓秋宁!”
桓秋宁倒吸一口冷气,沉默不语。他以为,只要谢柏宴不说,董明锐不提,他就可以一直以南山的身份活下去,藏下去,直到与照山白完婚。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无论他怎么藏,这世上总有人能把他找出来。就算是他死了,也会有人把他的尸体连同他的过去一起挖出来,然后暴尸于众,反复鞭尸,知道所有人都发泄完心头之恨。
这世道比萧慎的蛮人更会吃人,活人要吃,死人也要吃。
见桓秋宁不置一词,陶思逢歪头,幸灾乐祸地看着桓秋宁,问道:“南山大人,您没有话要说吗?”
桓秋宁无奈笑笑:“我可真是荣幸之至,竟然被你们记挂这么久。诸位,别来无恙啊。”
有几位从宣政帝在位时期便在朝为官的文官见到桓秋宁这副样子,无不感慨一句:“不是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吗!这个妖孽怎么还没死,竟然还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好一个桓氏余孽,好一个南山先生!”
每每看到桓秋宁眉心的胎记,他们便觉得桓秋宁在挑衅他们,恨得心痒痒。
早就被陶思逢买通了的“前朝余孽”们早就发现了端倪,却佯装大吃一惊道:“桓秋宁!果真是你!你怎么还有脸回到这里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做了那么多祸事,理应受凌迟之刑,千刀万剐!”
桓秋宁抱着胳膊,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被千刀万剐过?你们也知道,我桓桁是桓氏余孽,一族亲人被杀了个干干净净,你们以为我是怎么活下来的?要论因果报应,这大殿中的元老们,有几个没有参与过当年那场变法,有几个人干干净净,手上一点也没沾我桓氏族人的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你们身上背负的人命债,该如何偿还呢。”
“桓江城死有余辜,你们桓氏的人就是该死!你也该死!”
“求陛下立刻处死桓氏余孽,以绝后患!”
“......”
桓秋宁扫了一眼那些迫不及待地想要他死的人,失落地闭上了眼睛,心道:“这座上京城,终究还是容不下我。”
世俗的偏见像一把刀。这些年真正把桓秋宁伤的体无完肤的,便是这把刀。人终究活在这个世上,谁能做到真正的不听不问呢。他终究是一个人,一个曾经那么骄傲的人。
大殿之中跪倒了一片。站着的只有两个人,除了桓秋宁,便是董明锐。恰巧,这两个人都是曾经被上京和世家大族遗弃的人。
而此刻正坐在九五至尊位置上的谢柏宴,又何尝不是呢。
沉默许久后,董明锐率先开了口,道:“陛下说过,您要开创新朝,大赦天下,不问过去,不问身份,赏赐大徵每一个人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臣想请问陛下,这份恩赏,桓桁有么。”
他的语气不像是在询问,倒像是在威胁。他知道谢柏宴怕他,也知道谢柏宴想要坐稳皇位,又不得不用他。
谢柏宴的实现从大殿中要他处死桓秋宁的人身上挨个扫过后,言道:“君子言出必行。朕自然也会给他一个机会。”
董明锐甩袖掀袍,跪在地上,沉声道:“老臣替桓桁谢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陶思逢抬起头,劝道:“臣恳请陛下三思。”
谢柏宴冷冷一笑,反问道:“你是想让朕做信口雌黄之人吗!他是陪着真一步一步打天下的人,你想让朕做不仁不义之人,为后世之人耻笑吗!你一句‘桓氏余孽’就想废了朕的左手,你到底意欲何为。朕既然要大赦天下,自然也给你一个机会。陶思逢,你还是先想想,该如何彻查清州一事罢。”
此番过后,谢柏宴便看得很清楚了。陶思逢毕竟是柳夜明一手带出来的,陶柳两氏的利益纠缠太深,陶思逢跟柳夜明始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陶思逢咬牙切齿地睨了桓秋宁一眼,而后不甘心地道:“臣遵旨。”
陶思逢纵使万般不甘心,也知道凡事不能做过头。即便这次没有除掉桓秋宁,日后只要不停地买通京中各大世家,定能让桓秋宁在上京饱受冷眼。到时候,不用别人请,他自己就滚出去了。至于他的命,陶思逢自然不会让他安稳地活在世上。
恨桓秋宁的理由有千万种,可陶思逢却没法清清楚楚的说出一种。也许,他只是把对所有人的恨都加到了对桓秋宁的恨上。
不需要理由,他告诉自己,桓秋宁必须死。
殿议结束后,桓秋宁独自一人走在长阶上。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挡,不巧撞到了人,正是适才卸甲入宫的章远。
“十一哥!好久不见啦!”章远激动地往桓秋宁的肩膀上一撞,差点给他撞了个人仰马翻,四脚朝天。
拉住蔫了吧唧的桓秋宁后,章远问道:“怎么了?我来迟了吗,这就散会了。十一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说着,他摸了摸桓秋宁的额头,讶然道:“怎么冰凉啊!十一哥,你没事罢,还能撑住吗?”
“有事。”桓秋宁耸耸肩,苦涩地笑了笑,坦诚道:“我的狐狸尾巴被抓住了。”
章远问一头雾水地道:“什么意思?!怎么了?什么尾巴?我怎么听的云里雾里的。”
桓秋宁摆摆走,道:“算啦。我懒得说了。章将军快点去宣政殿面圣领赏去罢,我要快些回去了,山白已经等了很久了。”
留下一句“你等我”后,章远低着头冲进了宣政殿。
不一会儿章远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桓秋宁见他又跟上来了,回头问道:“又怎么了,我的章大将军?”
“陛下说今日先不赏了。”章远快步跟上,把桓秋宁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揽住他的肩,傻笑道:“桓大公子,什么都别说了。走罢,咱们吃酒去罢!”
第136章 酒肆小聚(二)
城中酒肆人满为患,热闹非凡。桓秋宁和章远到的时候里边连个插脚的地方都没有,桓秋宁挠挠头道:“就咱俩?咱俩何必在这跟他们挤油水呢,咱们找个山头,坐山顶上吹着小风喝不行么,那样多舒服啊。”
没等章远开口,店小二便凑上来,笑眯眯道:“哎呦客官您别走呀。您不知道罢,小店的美酒天底下独一份的香,多少人不远万里来到上京就为了来小店喝上一坛子酒哇!您要是就这么走了,小的保准您刚出了门就后悔!”
“嘴皮子挺溜啊。”桓秋宁笑笑,问了句,“桑落酒还有吗,来两坛,我带走。”
章远凑到桓秋宁身边,捂着嘴,小声道:“照大人此刻正在二楼吃酒呢,你还走吗?”
“你不早说!直接上二楼啊,走啊。”桓秋宁兔子似的往前蹿了两步,又道,“欸?哪个天杀的领着他来喝酒的?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章远拍拍桓秋宁的胳膊,笑着调侃道:“哟,桓大公子管的挺宽啊。人家照大人想不想喝酒,跟谁来喝酒,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真把桓秋宁给惹毛了,他指着章远,皮笑肉不笑,“下月初七你别来吃喜酒,没你的份啦!”
“错了错了。哥我不说了,你最配了,你就是天底下最配的。你让我去,我给你们送份大礼,行不?”章远嘴上求饶卖乖,实则笑得越来越大声,越来越肆意。
桓秋宁的嘴角抽了抽,理直气壮地道:“爷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