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就在这种诡异至极的气氛中进行了下去。奏事的大臣声音发颤,决策几乎完全出自凤座之上寥寥数语的裁断,而皇帝,在默许。
自此再也无法阻隔她的意志穿透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庙堂。
退朝后,消息如野火般烧遍京城。
皇后干政,已从幕后走向台前!竟与皇帝同殿议政!这与则天皇后何异?!
清流沸腾,言官激愤,奏疏如雪片般飞入宫中,无一不是痛心疾首、引经据典反对牝鸡司晨。
然而,这些奏疏大多被司礼监留中不发,少数送到御前的,也被朱厚照一句“皇后不过是为朕分忧,尔等休要聒噪”堵了回去。
杨廷和的府邸,今夜灯火长明。
几位心腹门生和御史言官齐聚,人人面带激愤。
“元辅!皇后此举,已是公然践踏祖制!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您身为首辅,岂能再沉默不语?”
“是啊,元辅!当率我等百官,跪谏宫门!请陛下收回成命,令皇后退居后宫!”
杨廷和坐在主位,灯火在他深陷的眼窝投下浓重的阴影。他听着众人的慷慨陈词,久久不语。
直到众人情绪稍平,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跪谏?然后呢?陛下会听吗?只会更激怒陛下,更倚重皇后。届时,朝局彻底撕裂,谁可收拾?”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谢公、李公为何致仕?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如今之势,强谏无异以卵击石。”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妇人乱政?!”有人悲愤道。
杨廷和沉默了片刻,他最终沉重地道:“维持朝局运转,方是第一要务。漕运、边饷、灾荒……哪一件不是迫在眉睫?若朝廷瘫痪,天下顷刻大乱。我等需隐忍,需等待。等待陛下明悟,等待时机。”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沸腾的热血,只留下更深的无力与悲凉。连首辅都选择了隐忍和等待,他们又能如何?
坤宁宫偏殿。
李凤遥听着闻溪低声汇报着外朝的暗流与杨廷和府中的对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走到窗边,望向乾清宫的方向。
她知道,那把凤椅,已经被她无声无息地,挪到了龙椅之旁。
虽然还有人试图将它推倒,但它已经立在了那里。
不过李凤遥并不急进,她没有必要让自己有夺权之嫌,在皇帝能起得来去上朝的时候,她就不去,正好睡个懒觉。
但很明显,朱厚照并不是能持续勤奋的人,好正如李凤遥所预料的那般,连续几日的早起和朝堂上的枯燥繁琐,迅速耗尽了他本就稀薄的耐心和精力。
不过三五日,他便故态复萌。
“遥儿,今日朕头疼得紧,那些老头子絮絮叨叨,听得朕心烦,你去替朕听着吧。”他不想起床上朝,揉着太阳穴,语气惫懒,仿佛只是让妻子去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家务事。
李凤遥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担忧与顺从,“陛下龙体要紧,务必好生歇息。朝堂之事,臣妾定当仔细聆听,回来再禀报陛下定夺。”
于是,凤驾再次降临奉天殿。
这一次,百官虽依旧震惊,却少了些许猝不及防。当看到龙椅空悬,只有凤椅上的皇后时,许多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窃窃私语声在队列中低低响起,却依旧无人敢率先发难。
杨廷和站在百官之首,头颅微垂,目光盯着脚下冰冷的地砖,仿佛要将那花纹看出个洞来。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或失望、或愤怒、或探究的目光,如芒在背。但他依旧沉默着,如同昨日重现
,率先出列,带领群臣向那凤座行礼。
他也没办法,如果他走了,朝上都是尸位素餐的官员,他都不敢想大明会变成什么样,他可不想在家养老的时候,天下大乱他干瞪眼。
皇后只要不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他帮忙稳定朝局,也稳着天下不陷入动荡,都抽身走了,就真让人为所欲为了。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
朱厚照缺席朝会的次数越来越多,李凤遥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她并不总是发言,往往只是静听,但那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扫过,便让所有大臣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进言时不得不更加谨慎,开始下意识地揣测她的态度。
她逐渐从旁听走向垂询,偶尔会对臣子的奏对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往往切中要害,让久经官场的老臣也暗自心惊,不敢因其女子身份而稍有轻视。
朝堂的风气,在一种诡异而不可逆的态势下,慢慢转变。
李凤遥深知权力的巩固并非一蹴而就。她一面通过杨廷和稳定内阁和六部,一面开始不动声色地安插自己信得过的人进入一些关键的中层职位,尤其是情报和宫禁护卫系统,闻溪的地位和权力与日俱增。
他已经升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权势之大,百官侧目。
同时,她并未忘记安抚,或者说威慑士林。她对谢迁、李东阳的子弟门生并未打压,反而择其优者予以升迁或虚职恩赏,显示出一副不计前嫌、唯才是举的姿态,让许多原本准备拼死一搏的清流官员陷入了犹豫和观望。
然而,铁板一块的朝堂终究会有缝隙。
这一日,一位年轻的御史,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许是深受儒家正统思想熏陶,终于无法忍受这牝鸡司晨的局面。在奏对完毕后,他猛地出列,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陛下!皇后娘娘!臣冒死进谏!后宫干政,乃国朝大忌!祖制煌煌,岂可轻废!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当居后宫以懿德垂范,而非,而非于此庙堂之上,干预国政!臣恳请娘娘恪守本分,还政于陛下,还政于朝堂!以全娘娘贤德之名,亦安天下士民之心!”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位年轻御史身上,有惊佩,有担忧,更有许多是冷眼旁观,看他如何触怒凤颜。
李凤遥端坐凤椅之上,面色无波无澜。她并未立刻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跪伏的御史,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哦?依你之见,本宫在此,是乱了祖制,祸乱朝纲了?”
第69章 后妃请安
他是什么东西,也敢跑过来让她恪守本分?
那御史梗着脖子:“臣不敢直言娘娘祸乱,然此举确与祖制不合!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
“祖制?”李凤遥重复了一句,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杨廷和身上,“杨先生,你为首辅,精通典章制度。本宫问你,太祖高皇帝、成祖文皇帝时,可曾有明令,言皇后不得于皇帝御体违和时,代其听取政务,以备咨询?”
杨廷和身体微微一颤。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皇后这是逼他站队,用他的权威,为她的行为披上一件合乎法理的外衣。
他脑海中天人交战,最终,那日暖阁中茶香和冰冷的威胁占据了上风。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他出列,躬身,声音平稳却清晰地响彻大殿:
“回娘娘,臣查阅《皇明祖训》及历代实录,并无明文禁止皇后于非常之时,辅佐陛下,咨询政务之条款。陛下圣体欠安,娘娘为分君忧,临朝听政,乃权宜之计,亦合……情理。”
“情理”二字,他说得极其艰难,却终究说了出来。
满朝文武哗然!虽然声音压抑,但那种难以置信的震动清晰可感。首辅不仅默认,竟亲自为皇后干政寻找法理依据!虽然牵强,但这来自文官领袖的背书中击是巨大的!
那年轻御史如遭雷击,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杨廷和的背影。
李凤遥满意地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那御史身上,语气依旧平淡:“看来,你所言的祖制,并非铁律。陛下龙体不安,本宫身为国母,暂代听政,有何不可?你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在此陛下需静养之时,煽动朝堂,扰乱视听,这便是你的忠君爱国?”
她语气陡然转厉:“闻溪!”
“奴婢在。”
“将此狂悖之徒,剥去官服,押送诏狱,好好清醒一下脑子!也让众人看看,诋毁国母、离间君臣、扰乱朝纲,是何下场!”
“遵旨!”闻溪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上前,不顾那御史的挣扎和喊叫,将其拖了下去。
惨叫声渐渐远去,奉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大臣都低下了头,冷汗浸湿了里衣。
经此一役,再无一人,敢公开质疑皇后临朝。
李凤遥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百官,最后与面色灰败的杨廷和短暂交汇。
她知道,这根最重要的柱子,暂时,算是彻底握在手中了。
朝会继续,奏事声再次响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恭顺,更加小心翼翼。
今日无需早朝,如今已是春深,她准备睡个懒觉,正四仰八叉地裹着锦被,享受着春日清晨难得的慵懒。窗外鸟鸣清脆,阳光透过窗棂洒下细碎的光线。将繁琐政务暂且理顺后,这一觉睡得格外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