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真心教化,他们将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一个蒙蔽了天道的谎言,将用无数个谎言去维系。当谎言被云绡戳破的时候,他们恼羞成怒,可又无可挽回,于是便想再推出一个牺牲品。
【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如今你的灵魂就掌握在我们的手中,你还能反抗我们不成?!】
【钟离湛,谁叫你多管闲事?谁叫你非得寻找什么真相?便就庸庸碌碌地活不好吗?若你安生,天下皆安!如今苍生不宁,也都是因为你!】
“放你天道的狗屁!”
云绡拔高声音,用尽全力将这一声怒骂嘶吼出来。
她没想过他们能听见她的声音,可周围嘈杂的悉窣声的确停止了。遮蔽云绡视野的黑云和雷电渐渐裂开了一道缝隙,白光灌入,熟悉的温热的气息就在她的不远处。
他如同她曾坠入的梦境里一样,站在一片纯白的世界里,面前站着的是无数个高大的巨人。那些巨人很多都没有脸庞,却有几个十分面目可憎。
钟离湛一袭玄衣握着长剑,橙红色的发带随风翻飞,他挺直脊背,明明在巨人面前那么渺小,却又像是一堵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墙,将云绡牢牢护在他的身后。
他没回头,因为他知道她一直都在。
可那些终于有脸的云上巨人却分外震惊诧然,那些冰雕玉琢的五官写满了后知后觉的慌乱,他们不明白为何一个凡人竟也能被他们拉入这场意识仙境里。
云绡将他们的愕然都看在眼里。
她咬紧牙根,纵使害怕,却也在这一瞬胆壮如牛。
云绡上前两步,圆眼怒瞪,朝着那些巨人大喊:“有朝一日你们坠下神坛!待我找到你们,也要将你们和那元司蠢货一样,千刀万剐,凌迟不得死!还得跪在我和钟离湛的面前,求我们给你们一个痛快!恶心的大白虫!”
意识仙境因意外闯入一个凡人而静谧,又因这个凡人的呐喊,在沉寂中悄然沸腾。
恶心的大白虫们第一次被人这样贬低,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是凡人,他们的脸上情绪翻涌,还不等开口,云绡又骂了起来。
“怎么?看你们的样子很不喜欢这个称呼啊?那干脆就叫你们茅坑里的臭蛆吧!很形象,也是白的!白里还透着黑,你知道为何是黑的吗?因为它们吃多了屎,也和你们一样!”
“不服啊?生气吧?想杀我?”
“来啊来啊,姑奶奶怕你们?!能杀我一个,你们还能杀我们一群?你们干的那些事我全都给散扬出去了!今日便是我死,你们也别想遮掩下去,更别想着推出一个承担后果剩余的独善其身!”
那只纤瘦的小手,像蝼蚁挥动的触角,朝云上巨人一个个点去。
“你!你!你!还有你!恶事做多了会有报应的!”云绡骂得面红耳赤,在他们都惊楞的时候双手叉腰,细眉一挑:“喏,报应这不就来了?”
她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银光伴随着破空声袭来,剑鸣似虎啸龙吟,刹那从几个如同高山堵拦钟离湛的云上巨人身后穿体而过。
诛神剑将他们拦腰斩断,以大化小,盘旋成影,从钟离湛的魂魄前堪堪擦过,又旋转半圈,回到了他们的身后,被一只骨节分明有力的手用劲握住。
血泥覆身的红尘并未完全褪去,钟离湛的躯体也未完全苏醒,半睁着的眼眸如同怜悯的神佛一样落在他们脚下的云层深处。
他握着一把只有影,却无形的剑,凌乱的长卷发在风中飞舞,破烂腐朽的玄衣之下露出苍白又逐渐覆盖了血色的皮肤。
云绡面前一直背对着她的钟离湛化作了一团烟,在神明面前散去。
橙红色的发带也随之消失,最后一缕温柔缠绵地摩挲过她的尾指。
云绡隔着被腰斩后,腰间释放着蓝色光芒的巨人身躯,眯着眼,惊喜地看向那道熟悉,还有丝丝陌生的人影。
她的心跳得奇快无比,仿佛只要云绡一张嘴,就能从她的喉咙里蹦出来!
有人快她一步,颤抖的声音从高空压下。
似是咬牙切齿,又暗含畏惧:“钟、离、湛!”
第147章
钟离湛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灵魂和自己身体融合时带来的些许疼痛的满足感。
数千年来被掩埋的四肢百骸原本很僵硬,但他灵魂苏醒已久,带动着奇经八脉一同活了过来。
钟离湛的身体很疼,他就像是已经不习惯自己被困在身躯中,总有些许憋束感。这种感觉急需要发泄出来,最好的办法,便是使用身躯,迅速磨合,让他回到自己最巅峰的时刻。
所以钟离湛握着剑的手越来越紧,排出肺腑中的浊气之后,嘴角扬着一抹恣意又痛快的笑意。
那双邪肆的狐狸眼缓缓睁开,剑眉微蹙,额心处的红痕愈发亮眼。
钟离湛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因为他感受到了身体的所有感知,那种快意是单薄的灵魂无法传达的。他的手指抚摸着粗糙的剑柄,他的皮肤感受到风中刮来冷冽的刺痛,一切细微的鲜活感在这一刻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贪婪地享受着灵魂与身体融为一体,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的不是那些纯白的巨人,而是与他相隔不远,站在巨人的另一侧,方才还大放厥词帮他拖延时间的云绡。
钟离湛的心头就像是有一双柔软的手一直在抚摸又时不时掐弄一样生出缠绵得难以平静的欲/望来。
她怎么就那么好?
怎么就能与他一个眼神都没有,便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甚至配合得天衣无缝?
对上云绡的目光,钟离湛觉得身体和灵魂融合后的疼都在这一眼中化成了酥麻,他们明明不足纯白巨人的一只脚高,却偏偏是这意识仙境里唯二的靓丽颜色。
钟离湛在笑,云绡也在笑。
她无视所有朝她看来的目光,也无视所有可能会落在她身上的危险,在确定钟离湛就是钟离湛后,她提起裙摆,大步跨出,穿过了层层白云,扑进了钟离湛的怀抱。
不怪她会在钟离湛朝她笑之前犹豫,实在是因为云绡和他经历了这么多,也料不准他的灵魂回到身体后是否还会有其他变化。特别是云绡发现他身上的气势又与她认识的过去的他和还是灵魂时候的他都有些不同。
他会忘记她吗?就像忘记她曾经回到过去,在他身边和他一体双魂生活的那段时间。
“吓死我了!”云绡抱住心心念念的人,不过是短暂的离开视线,她都觉得像是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而这一次的拥抱,隔着两人的衣裳,避开了温热的体温,却仍然滚烫。
他们用尽全力,就差要把彼此揉入骨血之中来感受真正的血肉之躯的拥抱,不含欲望的,以埋在彼此肩窝处深深呼吸来互诉衷肠。
钟离湛忽而有些热泪盈眶,这是他和云绡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他真正地嗅到了她身上的暖香,真正感受到了她的发丝贴在他脸上的轻柔触感,也是他真正地贴近她的胸膛,听见了她剧烈的心跳。
和他的心跳一样的紊乱。
是他真正的心跳,而非魂魄意动时的感受。云绡曾在钟离湛身上见识过他的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浑身发烫,那都是魂魄给她的反馈,而非血肉之身的本能。
他的本能,在抱住怀中少女的那一刻,如久旱逢寒霖,寸寸复苏。
钟离湛抬手抹了一下眼尾,抹去那欲落未落的湿痕,心中喟叹:活着真好啊。
钟离湛轻轻地拍着云绡的后背,就像是安抚受伤的小兽一样。
她背对着那些高大的神明,只要在钟离湛的身边,她无需去害怕所有即将到来的危机。
钟离湛对云绡道:“别怕。”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他已是完全不同的
心境。
之前被黑云裹挟,钟离湛让云绡别怕是因为他知道这些纯白巨人一定是要将他拉入一个对他们绝对有优势的环境里。可他也知道他和云绡绑定在一起,除非他魂飞魄散,除非云绡烟消云散,否则他永远也无法离开她十步的距离。
这十步,让她看清了天地真貌,这十步,也让她短暂地将所有纯白巨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从而忽略了他的一举一动。
钟离湛的魂魄握着剑意时,他的身躯已经从天祭台下的禁地深处拼尽全力地朝外攀爬,爬出了那个困住他两千多年的地方,站在了光明之下。
既然他的魂魄被困此间,无法回到身体里。
那就让他那早就不是凡躯的身体,来找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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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绡纵使有千言万语想要和钟离湛说,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她只能放纵自己汲取钟离湛拥抱的温度,却不会真的以为钟离湛方才那一剑就已经解决了属于人间的所有麻烦。
钟离湛已经蜕去了凡身,他的剑是朱神剑,可以斩杀这世间所有神明,方才那一剑也的确对纯白巨人们造成了伤害。
腰斩后的他们腰间的蓝光如同瀑布一样不断朝身下倾泻,淡淡的蓝落进了云层里,化成了一阵骤雨,淅沥沥地洒向他们原本掌控着的族间。
白云成织,堵住了他们腰间的伤口,可流出去的仙力无可挽回,于这个冬季里化作了人间的甘霖,来年应当会迎来数千年来最好的时节,最大的丰收。
这些本应当是他们真正馈赠给凡人的东西,而不是所谓的五族之分,所谓的长寿,所谓的兽语,还有什么天然吸引人的手段。
钟离湛在世期间民不聊生,因为他们吝啬给予人世间一点点好处,他们喜欢看凡人为了那一丁点稀薄的资源厮杀掠夺,而后那些凡人会更加虔诚地跪拜他们。
祈祷上天,乞求神明。
天道予他们的力量,成了他们壮大自身的养分。
钟离湛只是一剑斩断他们的身躯,让他们还给苍生一些,他们便慌乱地捂住伤口,舍不得这一星半点的好处,甚至用一双双仇恨的眼睛看向钟离湛。
云绡看得见,在这些巨人的身后还有更高的巨人,他们或许是不同世界里的天道或神明。他们都睁着一只眼,怜悯地看向世人,却不敢睁开另一只眼,看看这些为祸苍生的罪魁祸首。
“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处。”云绡松开了钟离湛的腰,退到了他的身后。
她的手轻轻扶着钟离湛的脊背,那里只有一截骨头,是她从指间摘下来的戒指,这也是云绡害怕手中的戒指会让云上巨人发现钟离湛早已苏醒而取下还给他的。
他就靠着这截骨头屹立着,面对所有朝他们袭来的恶意。
钟离湛有将神明拉下神坛的经验,在他的梦境里,他也曾逐渐成长地比这些云上巨人还要高大。他的剑,本就可以斩落这世间所有不公!
“那就来吧!”
“就让我看看,是你们能瞒天过海,还是天道还苍生公允!”
纯白的脸仿佛狰狞的恶鬼,他们发出了尖利的吼叫,周身白色褪去,成了滚滚的黑云,以遮天蔽日之势朝钟离湛和云绡扑了过来。
云绡眼前最后的画面便是钟离湛高大的、□□的后背,他遮拦了所有朝他身下云层冲过去的暴雪雷霆。
她知道他的。
他一直想要做的,就是用他手里的剑,化作这天地间的一杆秤。
从此天就是天,地就是地,而这世间所有弱肉强食仗势欺人的不公,也都会有其法度制衡,无需苍天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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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不知谁察觉到雨水的冰冷和潮湿,于是从恐惧中睁开了眼。
天还是黑的,难分昼夜,可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雨水从一开始的一滴两滴,变成了后来如同瓢泼一样。
天上的漆黑双眼也消失无踪,只有翻涌的云层。
雷霆褪去,天虽黑暗,却也不似一开始那样压得那么深。
城外的声音渐渐传来,有鼓声号角长鸣,紧接着是捷讯。
京都城的城墙上,本来冒着狂风还要抵抗城外劲敌的禁军突然发现城外黑压压的人都在这一场雨水中渐渐消失了身影。
一场短暂的战事,也的确让他们双方都有损失。不过比起京都城而言那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骑军死得才更多,无数尸体倒在了泥泞的土地和雪堆上,奇怪的是他们并未流出太多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