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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武侠仙侠 > 剑骨 > 剑骨 第156节
  而在那些死去的骑军身后,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随着大雨落下,在雾蒙蒙中一个个化作了虚影。军马成风,甚至不曾踏破雪面,就像是海市蜃楼,其实他们从未来过。
  渐渐的,有人发现从天而降的雨有些不同之处。
  “这雨中是有金子吗?”
  “我也看见了,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亮闪闪的,从未见过……”
  漆黑的天空中,暴雨里夹杂着一些细小的金色咒文,它们潜入了每一滴雨内,只有在特别的角度才能看出些许光斑。
  在场的也有曦族人。
  数月前,东洲符玉城内少有的几个老人在得知东洲被显帝划入了湖族境下,便心有惶恐和不甘。
  可曦族境内不管他族之事,他们将此事告知给古殿长老。
  曦族五个长老,曾经的景妍和何舜都属其二,他们认可何舜,是因为何舜虽神秘,也的确教会了他们许多在乱世中赖以生存的本领。
  后来他们不再于众人面前提起这两位长老,也是因为何舜决意让他们出面以曦族之名,将景妍献给显帝。古殿长老们不愿,但他们受制于人,便以此要求从此与何舜景妍划清界限。
  从那之后,何舜和景妍都不再是曦族长老,即便景妍成了后宫的妃子,他们也不沾半点好处。
  东洲之事长老们固然心焦,却也无可奈何,于是符玉城的老人只能不远千里来到京都,他们想让东洲回到曦族的管辖,想要向新帝求情。
  谁料京都生变,他们也险些死在这惊世的异象之下。
  曾经的曦帝人皇是好是坏,只有他们曦族自己清楚,他们也牢记祖宗对他们下达的死令。在合适的时机来临之前,曦族人不得与外族通婚,更不可干涉进世世代代的战争掠夺当中,安居一隅,才能带着族人奔向更好的生活。
  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这样做的,可他们心里没底,不知道什么才是合适的时机。
  如今他们看见了。
  鹤发鸡皮,连山羊胡都干燥成枯草一般的老者,睁着浑浊的眼,眸中倒映着从天而降的金雨。他们能分辨得出那些雨里有咒文,只是他们老眼昏花,看不清了。
  可这一刻,他们都知道,这便是合适的时机。
  因为这样的一场雨在曦帝驾崩的时候,在钟离湛生辰礼之后的第三日,曦族也下了一天一夜。
  有风吹动了那些乌云,厚厚的云层也变得淡薄了起来,依稀可以看见云层之上的蓝天。
  此时天还是亮的,灰色叫那些金色的咒文不再显眼,可也有人发现淋过雨之后的他们身体里明显的改变。
  病体沉疴不再疼痛,跌打损伤转瞬便好,这就像是一场让他们重新焕发新生的雨。
  薄光中,他们看见了几乎化作废墟的京都。
  京都富丽,雕梁画栋的高楼在无数次的雷霆之下击碎,打破了由凡人铸成的华贵堡垒,将五族之间从来就有的分歧和凡人与凡人之间的三六九等,皆打碎成斑斓的镜面,一一展露在他们的面前。
  众人在濒死之际与身旁之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即便他们抱着的是他们曾看不起的那个族类。
  四族都觉得人族无长处,是被神明抛弃的一族。
  另外四族又觉得旖族为少数且无管事,是乡里巴人,难登大雅之堂。
  还有四族觉得尾人族常年与野兽为伍,身上都有一股牲畜味儿。
  曦族在他们的口中,成了懦弱无能,只知求和的胆小鬼。
  湖族因为圣仙之名这些年的确被人捧着,可也有许多人私底下说他们假清高,目中无人,实际上与寻常人族无异。
  他们其实也如同这千疮百孔的京都城,看上去歌舞升平,暗地里争夺不休。
  与天相比,他们何其脆弱,而如此脆弱的他们,在这一刻达成了难得的统一。
  他们统一看向金雨似瀑的天,感受着绑缚于他们身上的枷锁一一卸去,即便不开口,也于心底呐喊出一句——人间是凡人的!由不得神明作祟!
  -
  这场金雨也持续了一天一夜。
  所有人以为的塌天危机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被解除。
  而他们亲眼所见的,被从天而来的巨大黑手抓走的圣女,在雨停后也一直未归。
  第148章
  云绡是被一点冰凉的水滴滴在了脸上才有了些许苏醒的意识。
  她的眼皮有些沉,暂且无力睁开,不过已经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也能感受到周围的温度。
  叮咚——叮咚——
  一滴水滴入了水潭中,溅起了层层涟漪,荡漾的水花中散发着清冷潮湿的含着青苔青涩的香
  气。
  还有复杂的花香。
  云绡就像是睡了很舒服的一觉,无梦,且舒缓了四肢的疲倦。
  所有记忆都是在苏醒的一瞬间被回忆起来的,从她如何策划要将天上神明真相暴露在世人面前开始。
  在东洲的望月山上见到元司之前,云绡都还没真的思考如此缜密的计划。在她真正地杀死了一个神明之后……即便被杀死的是残魂,也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世上没有任何力量不可撼动。
  而在回到京都的途中,得知何舜为了给钟离湛的灵魂寻找一个合适的身体,已经洗刷了她弑帝的冤屈,云绡便想到了要利用她的身份,来布这一场局。
  营造圣女是天命所归,是为了诛杀天降灾星而存在的美名。
  旖族女子的身上拥有可以让人轻易爱上和相信的天然好感,由她们来传唱歌谣便更有可信度。
  再让各族说得上话的势力来渲染天生异象,将此异象与往年战争联系到一起,给世人一个暗示,便是这些五族之间不休的征战其实也是上天所为。
  将各族权势的掌控着拉入京都这场浩劫里,也是为了让他们看清楚天地间的真相,让他们知道,若今日他们还能活着离开京都,今后他们所有的幸福生活,都是圣女换来的。
  云绡甚至向沈旨借用了司徒音璃早些时候给元司练的那些行尸走肉,司徒音璃本欲让这些早就死去的“人”冲锋陷阵,对凌国挑起战争。
  司徒音璃死了,这些灵魂已经被元司摄取的行尸走成了无主之躯,他们其实早就死了,云绡秉着不用白不用的态度,让沈旨将那两千人用各种方式带入连玉州。
  两千人并不算多,而且他们来自各族,都是乡里出生的穷苦人,并没有经过训练的将士那样的外在条件,只要挑个扁担出示身份便会被放行。
  京都圣女祈福,神霄塔重建,如此热闹,赶往连玉州的各族人多一些也在常理之中。
  那两千个死人并未引起皇城重视,至于皇城禁军看见的数万铁骑,那实实在在就是云绡叫钟离湛画的纸符营造出来的假象。不过是为了充数,让这场伴随着天灾而来的战争更具有真实性和压迫感。
  咒文填入雨水之中,浇灌大地,淋湿的符纸转瞬消失无形,而那些朝着京都冲锋陷阵的尸体,也都倒在了城外,仍然壮观。
  云绡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回忆到最后,便是她在意识仙境里看见钟离湛陡然壮大的身躯,他将她护在身后,如一座真正的巍峨高山。
  黑暗侵袭了云绡的意识,可她并未感觉到痛苦或难过,此刻所有感知全都复苏,云绡才有了睁开眼的力气。
  一束光不知从何处落在了她的眼上,像是催促她快点醒来。
  云绡抬起手,遮挡了这束光,缓缓睁开眼再起身,环顾四周,此刻她正身处于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
  洞顶钟乳石上不断朝下滴水,洞中空间不小,但不像是有野兽或人来住过的恨极。她此刻睡着的石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经过利刃打磨才变得平滑的,一旁还有简易的石桌。
  让她躺在这儿的人为了叫她睡得更舒服些,在她的身下铺了一层鲜花,去叶去蒂,只留下柔软的花瓣和花蕊,随着云绡起身往两侧落下了一堆。
  她闻到的青苔味道是山洞里自带的,那复杂的花香味想来就是这些花朵了。
  那束将她叫醒的光转移了位置,冰冷地洒在了她撑于身侧的手背上,云绡这才看见山洞外正天光大亮。
  山洞入口并不狭窄,不过因为角度特殊,阳光很难照进来,唤醒她的光是阳光落在洞中水潭的水面上,粼粼波光折射于她的身上。
  云绡起身朝洞外走去,走到一半她突然愣住。
  这个山洞竟然不是挨着地的,而是悬在半空中,仅能看见一片苍茫树林的枝叶,洞口往外延申了大约一米半的石台。
  云绡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了几步,站在阳光下,暖洋洋的光芒晒在身上,叫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眼前是一片林,林子里的积雪已经融化了,万物复苏,野草长出了韧叶,就连呼出的气都是清新的。
  云绡朝林子里看了好一会儿,刚睡醒的舒适逐渐转化为不安。
  她走到洞口石台的边缘朝下看,这林子里的树似乎挺高的,虽然她能看见一些从底下冒出来的树枝,却没办法从繁密的树枝看到地面。
  云绡知道她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钟离湛带她过来的,否则她醒来时不会睡在石床上,也不会在身下垫那么多鲜花。
  看花朵的新鲜程度,他不久前应当还在山洞里,只是这个时候人不知去了哪里。
  云绡看见石台之下的边缘还有些许崭新的刻痕,她伸手摸了摸,潮湿的石壁上熟悉的字迹在这里留下了符文,预防一下外来物的侵扰。
  蛮贴心的。
  可云绡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大约是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睁开眼没看见钟离湛就在她的身边,是她自认得了钟离湛之后,第一次和他异地而处。
  他自由了。
  这是云绡真正清醒之后的第一个念头。
  曾经的钟离湛受她的约束,他们之间不能离开十步距离,而她是身体的主导,即便他也可以附身,却也仍然得按照云绡的意愿或走或跑或跳。
  这让她觉得钟离湛是完全属于她的,这种看似束缚的羁绊,其实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云绡的占有欲。如同钟离湛所说的,她的本性其实很霸道,她希望她的人永远只能看见她,也永远只能跟随她。
  可钟离湛不再是魂魄,他回到了他的身体,甚至比起以前那个后来都不太健康的身体而言,如今的他才是真正脱胎换骨的他。
  他比以前更加强大,又没了那些压在他肩上的责任和绑缚着手脚的枷锁,他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更自由。
  云绡只要想到这一点,心中的惶恐和无措便被无限放大,才醒来看见的鲜花铺就的石床那丝丝兴奋感,也在石台上细风一吹,烟消云散。
  这种落差感让云绡的脊骨都产生了一股难言的幻痛,就像钟离湛和她的羁绊从她的身体里生生割离,连骨带血,刺破五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许多。
  云绡大口地喘息着,整个人蜷缩在洞口一角,双手环抱着膝盖,莫名想起了自己曾在皇宫里的那些童年时光。
  景妍安排照顾她的嬷嬷其实很厌恶她,除了不会打她之外,做尽了一切她能做的恶事。
  云绡经常饿着肚子饿到浑身发疼,这种折磨其实比身上出现伤口更加煎熬,因为她体质特殊,伤口能很快愈合,而饥饿的疼痛只有食物才能缓解。
  此刻她的无助,一如当年。
  甚至比当年更加难以忍受的是,她当初并未得到过美味的食物,永远都是
  在饿着肚子又饿不死的状态下。而今她切实地感受过钟离湛的爱,享受过与他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的安全感,乍一分开,四肢百骸都在发疼。
  疼到云绡的眼眶湿润,视野被潮气模糊,她咬紧下唇,身体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怎么哭了?”
  钟离湛的声音比他的人影先到,云绡听见他的声音时立刻抬头,好一会儿才看见被蓝天白云映照的虚空中划开了一道口子,他破开了自己设下的禁制,踏入了安全的洞府。
  云绡还没开口,肚子率先发出了抗议,咕噜噜一声特别响。
  钟离湛眉心微蹙,担忧的目光还落在她的脸上,听见这声后愣了一下,上前几步将人搂住才轻声问:“饿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