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新年吉祥,”他正要俯身吻她,便见谈思琅忽地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夫人?”
“等等我。”谈思琅站起身来,安抚式地拍了拍谢璟的肩膀。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很谢璟的动作。
显然,谢璟也察觉到了。
他笑着点点头:“好。”
谈思琅快步往一处漆柜边跑去。
谢璟看向脚步轻快的妻子,想起他们重逢那一日。
那个元宵,她也是这般离开他。
那时候,他以为他们不会再有机会独处。
他以为那一夜的偶遇,不过是月圆之夜乍现的昙花。
谈思琅将一枚香囊塞到了谢璟怀中。
谢璟垂首看向香囊。
那杏黄色的香囊上绣着一只……白色的狸奴?
圆头圆脑的,很是可爱。
谈思琅坐回软榻,解释道:“你每日晚睡早起,到底是休息不好,我便去寻府医一起商量了这个香方。”
至于香囊上绣着的,自然是中秋那夜,她送给谢璟的那一只白虎面具。
谢璟垂首嗅了嗅那枚香囊。
清清淡淡的味道。
有一丝药香。
他那原本躁动不已的心似乎平静了些许。
他忽然很想说一句极其老套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到底还是没说。
他有预感,他若说这话,定会惹来谈思琅好一阵笑。
“多谢夫人,”最终他说,“愿新岁,胜旧年。”
谈思琅窝在他怀中,看着庭院中的灯笼:“好奇妙。”
去岁这个时候,她在尚书府中守岁,因为许久未见裴朔,所以对着漫天的烟花许了一个愿望:希望在泰和十四年可以如愿嫁给两情相悦之人。
好奇妙。
她似乎……还是嫁给了两情相悦之人。
在泰和十四年。
不过大半年,她居然喜欢上了另一个人。
她都有点唾弃自己了。
谈思琅幽幽叹了口气。
天赐良缘,可能就是这般罢。
她自暴自弃地想。
谢璟捏着她的手腕:“嗯?”
“我是说我们的婚事……”谈思琅道,“你以前好凶的。”
谢璟一愣:“有吗?”
谈思琅点头:“我小时候去找你的时候,你每次都没什么表情、也没几句话,赐婚那日,我真的好怕自己以后是被闷死的。订婚后发现你会笑的时候,我还以为撞鬼了。”
谢璟敛眉:“抱歉。”
“还有,不要说那个字。”他捏了捏她的唇瓣。
原来以前,对着她的时候,他也不会笑吗?
他不记得了。
那时候他总想着要快些立起来,便尽量成日都板着脸,不让旁人看明白他年纪尚轻。
谈思琅从善如流地“呸呸”了两声:“其实谢大人笑起来很好看呀。”
隔壁府邸的烟花砰砰作响。
飘到谢府时,其实那声音已经轻了许多。
但谢璟仍旧装作没有听清:“夫人说什么?”
谈思琅道:“我说,其实谢大人……”
她仰头,恰好对上谢璟含笑的眼。
她佯嗔:“谢大人的画像就是很适合当门神用。”
“和那幅对联贴在一起吗?”谢璟一本正经地问。
提起对联,谈思琅双颊倏地一红。
不想理他了。
好半天,方才听得她道:“你记不记得,去岁元夕,我们在如意楼重逢的事情?”
谢璟状似淡然:“嗯……记得的。”
他顿了顿:“那日,夫人是不是在一开始将我认成了旁人?”
谈思琅低低“啊”了一声。
还真是。
当时的第一眼,她居然觉得谢璟和裴朔好像。
分明就完全不一样。
裴朔是夏日树梢落下的一只蝉,让她春心萌动、惊慌失措。
那么多年,他从未对她说过半句想念;甚至到最后,他都在送她玉簪。
而谢璟是冬日里仍旧挺拔苍翠的松柏,让她在簌簌的风雪之中,寻到了一处可以休憩的湾。
没什么好比较的。
谈思琅一紧张,就变得絮絮叨叨:
“没有啊……我就是单纯一下子没认出你。”
“毕竟你去江南好几年。”
“总觉得上一次见你,还是你高中探花的那一年。”
“哪知道你忽然就长大了。”
“……也不是长大。”
谈思琅把自己逗笑了。
谢璟笑问:“那年夫人也去看了游街吗?”
谈思琅颔首:“陪阿姐一起去的。”
当时她只心心念念茶楼中的糕点,还是阿姐唤她,她才去阑干边倚着。
她似乎错过了谢璟游街的风姿。
记不清了。
“居然。”谢璟道。
没什么情绪的两个字。
谈思琅轻抿下唇:“等到元夕,我们再去一次如意楼?”
她想和过去,彻底做个了断。
谢璟沉默半晌,方才答道:“好。”
也好。
雪越来越大了。
旧岁的痕迹都被埋在了子时的梆声之前。
谢璟将谈思琅打横抱起。
守岁这日,屋中的灯火是不熄的。
谈思琅一把扯下高悬的纱帐。
雪色与灯火都被隔绝在了拔步床外。
五更已过,烟花声也歇了,只偶尔有灯花炸开的毕剥之声。
二人轻车熟路地为彼此褪下衣衫。
顶入那一刻,谢璟在谈思琅耳边道:“泰和十五年,最重要是要快乐。”
不过小半年,他反悔了。
他已不希望她与他成为共犯。
妒忌、占有、失控、怀疑、患得患失……
他不该让这些灰暗的、负面的情绪落入她那双清凌凌的眼里。
她只需要学会被爱。
她合该永远沐浴在灿灿的阳光之下。
谈思琅蹭着他的大腿,轻“唔”。
谢大人又在叽里咕噜地说什么东西。
听不明白。
她只知道他又不认真。
所以她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恶狠狠的!
谢璟低笑着挠了挠她的腰窝:“悠悠?”
谈思琅用脚趾轻挠他的小腿,作为无声的回应。
谢璟抱着她,翻了个身。
-
雪月梅柳开春景,又是一岁元夕时。
这日一大早便有同僚来寻谢璟吃酒,谢璟自是拒绝了。
彼时谈思琅尚还窝在软和的锦被之中。
怕路上耽搁、影响夜里看灯,用过午膳,谢璟便差人备了马车出府赏灯。
雪后初霁,金水河上还飘着些碎冰。
夫妻二人在一处热气袅袅的小摊坐下,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一碗馄饨。
谈思琅低声问:“你不怕被人看到吗?”
“那就看到,”谢璟笑,“指不定这样,那些说书先生就不会把我形容成修罗夜叉了。”
他乐意之至。
比起中秋,元夕时,街市上显然更多连枝比翼的有情人,街边的摊贩也都换了东西卖。
谈思琅一路吃吃喝喝,回过头一看,谢璟手中竟已拿了好些成双成对的小物件。
她“扑哧”一笑。
有风吹起谢璟的衣袖。
谈思琅忽然有些好奇,如果他们在赐婚之前就相识相知,如果他们能在成婚前就一起并肩走在元夕的灯火之中,又会是什么模样。
“怎么了?”
“没事,”谈思琅摇摇头,“就是想看看你。”
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谢璟耳根一热。
待到酉时,街中开始点灯。
春风才到,连天灯火,满地琼瑶。
谈思琅又拉着谢璟在街边买了面具。
这次,谈思琅是白虎、谢璟是狸奴。
摊贩又打趣:“娘子与郎君感情真好。”
谢璟瞥了一眼摊贩手边的昆仑奴,并未多言。
谈思琅轻笑着道了声谢,便牵起谢璟的手:“走罢走罢,去如意楼。”
时隔一年,她重新开始期待元夕灯节。
谢璟提着一盏莲花灯,轻轻颔首。
谈思琅抬眼望向前方的人潮,觉得不远处的一个背影有些像裴朔。
但她并未多想。
毕竟今日是她和谢璟一起赏灯的日子。
夫妻二人在包房中坐下。
小二送来了谢璟提前定好的吃食,其中自然也有那道牛乳茶酪。
谈思琅小口用着,道:“说来也巧,去岁元夕时,店家有喜,也是送了两盏牛乳茶酪。”
谢璟但笑不语。
谈思琅补充道:“正好送到了我的心坎上。”
谢璟揉了揉她的脸颊,也用了一口。
是挺好吃的。
忽而,守在门外的阿伍敲了门,得到屋中二人的首肯后,快步行入包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