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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假面 > 第74章
  裴清璋总说这后来的许多事多多少少都是万小鹰的功劳。她心里也感激于万小鹰当年的救命之恩。两人每次说到现在的76号,总是要嘲笑一番,尤其是丁默邨发表的所谓岁首感言之后,说什么现在丁默邨终于如愿以偿彻底当家,76号也就彻底没什么用了,“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裴清璋笑道。
  她一边欣赏裴清璋今年以来难得的笑容,一边轻轻摇晃手里的茶杯,“能有什么感想?投敌是为了利,如今也是为了利,没什么差别,难道还要感叹一句‘天下熙熙’?”
  “就你这嘴!”裴清璋笑,“总之,小鹰给我们的帮助还是很大。还是要谢谢她。”
  她点头,“往日还想着不知道能发挥多大作用,谁知道现在看来作用真是大。你可知道,近来找我卖情报的人都快排起队来了,简直是到处都是。”
  裴清璋自然问她安不安全,她耸耸肩:“我没办法,只能花费很多时间去识别,甚至还要故意设局检查,以免中招。为此,还是万小鹰能帮忙,有的时候我和她一道设局,有时候可以直接找她的核实。”
  是真的太多了,没有万小鹰,她根本忙不过来。这样那样的人,有的是面谈,有的是递条子,有的是通过别人带话,说什么的都有,有没有用她实在说不好,放弃或采取总也要有个依凭,不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只好费时费力地去甄别。
  “结果呢,你知道吗?最后往往试出来是原来我们这儿或者你们那儿的人,当初说不好是不是叛变,现在倒都说自己是卧底。”
  裴清璋眼波一转,“那——陈恭澍呢?”
  “不知道。”她笑了笑,“也无法说是不是,只有戴老板知道。但你知道吗?越见得多了,我越反感,越恶心。”
  裴清璋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脸。
  她当然理解,理解自己对于有些“同仁”的反感——杀来杀去,杀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意思?杀侵略者才是好汉,杀自己人,在民族危亡的时候只知道牟利,正当大家应该携手以进的时候,你在别人背后捅刀子,只为了那点从被侵略者掠走的金银堆上掉下的点点铜钱,这实在令人不齿。
  她最初和裴清璋说到这话时,是之前一次救了一个杀手出来,这家伙抗日一把好手,杀自己人也是。她救了对方出来,对方一面谢她,一面说着还没做的事,两眼冒光热血沸腾地说自己要去杀点□□。
  □□?为什么不继续去杀日本人?她没问,因为她知道对方的上线也是德堂,德堂肯定是为了什么利益要暂时让一步给一些人,可能是投敌的可能不是,重要的是得把他们拉拢过来,顺便也给自己拉拢一些利益。
  她知道这是收买的必然,收买还带拿回扣的,她只是不耻。
  裴清璋听完她的吐槽,也学会了她惯常的那一套,笑说那你倒是上啊,“最好莫若你继续往上升官,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继续做大做强。你——”说着还伸出手指做噤声的手势,“可别说你不能,我听夸你的话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了。”
  她笑,为裴清璋的玩笑笑,也为裴清璋难得的轻松笑,只是笑着笑着变成了苦笑。她当然知道很多人喜欢她,尤其是盟军那边,要不然她怎么能越过整个燃烧的太平洋收到家里的电报、再把照片卖到美国去?是有人因为赏识她而靠近她,靠近她所以了解她,了解她所以帮助她。但既然有这样的人,就肯定有相反的、不满意的人,他们也了解她,他们因为了解所以嫉妒她,他们不满,只是现在还奈何不了她。
  “你就开我的玩笑吧。”她长叹一口气,“成这么一番大业,戴老板实在了不起,可是现在——大家哪里像个军队,倒像帮派。队长、主任、站长,一级一级,到处都是派系,心都不在一起,这不应该,这不正常。人心不在一起,各谋私利,也许大厦迟早要垮。”
  裴清璋难得说了一句不像自己的话:“等垮了再说。”
  第三十五章
  物资不好弄,而且随着战争发展,越来越不好弄,谁要是有一盒青霉素,住到地下防空洞里去都不安全。这点汤玉玮很清楚,所以她积极利用和万小鹰的关系收购和转运物资——尤其是药品——这是她的功劳,也是万小鹰的,她从未向上级隐瞒;甚至,为了报救命之恩,她差不多要把万小鹰的“投名状”挂在嘴边,见到合适的人就要讲。此外,当万小鹰有求于她的时候,她也帮忙,哪怕是——
  “清乡。”当她问万小鹰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盛夏时节炎热未消,万小鹰说出这两个字。
  “我当然知道在清乡——”
  “他们清乡,我就反清乡。”万小鹰道,“这不是很简单吗?”
  “但你不方便。”她看着万小鹰的眼睛,“于是就指望我?”
  “汤姐姐怕手脏?”
  “这倒不怕。”她笑道,“我从来不觉得做这些事情手脏。”
  在下面只要是打日本人,她就没有意见。当然她也知道,苏北那边一直有摩擦,你打我我打你,许多事情都说不清楚。
  “我只是想保证我干的事情没有害人,”她顿了顿,“害谁都不行。”
  万小鹰低下头笑了笑,“汤姐姐放心,不会的。打的就是日本人。”
  她长久地看着万小鹰,万小鹰也大剌剌地看回来,好像无有隐瞒、绝无鬼胎似的,其实她知道万小鹰瞒着自己许多事,只是一时问也问不出来,再说,何必问?她现在开始明白了,不像原先觉得身在秘密的一边就应该知道一切秘密,在这行,许多事是不知道为好,外行人知道了说不定还无害,自己人知道了可能就是个死了。
  “我会帮你。不过,小鹰——”
  “嗯?”
  “你到底是谁?”
  记忆里,在那个等着裴清璋回来的盛夏黄昏,万小鹰的笑容还是一样近乎无忧无虑的轻浮——和她正在干的事完全不搭,汤玉玮不由去怀疑也许这人可以青春不老——万小鹰给的答案还是一样的玩世不恭,“我只是一个为了钱许多事都可以做的中间人。”
  说实话她才不信这种说辞。但她还是帮了万小鹰,利用自己的渠道,用万小鹰的钱,买了一批药品,再交给万小鹰送走——其实由此她可以得到答案的,她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有的东西不想比较愉快,比如说,每次她收到万小鹰给她的情报,无须核实其可靠程度,也不需要问情报是哪里来的,只管用就对了。但现在76号已经没落,万小鹰能接触到的情报也有限了,就算是重要的信息量大的情报,比如补给线或重点军事设施的位置,等拿到手也就失去了时效性,往往已经晚了,对战局影响不大。想要又及时又有用,除非渗透到日军的指挥层。可她们是谁?做什么美梦?
  这一条路行不通,汤玉玮只能往别的方向去努力,寻找更多情报来源,从汪政府内部策反更多的人,镇日东奔西走。她倒也愿意,兜里揣着万小鹰弄来的证件——真的,不是假的,只是没有告诉上级,免得惹祸——四处走,四处拍照,被发现了就掏出证件来,拍到的照片卖掉,好像一举两得一样。
  她还是会给裴清璋拍照,因为她还是要去接裴清璋,她不放心。裴清璋总让她不要去了,说自己没问题,说自己现在狡兔何止三窟,说自己现在就算被抓住也没人能破解自己身上的加密过的东西,就算被截获也没人听得懂解得开——“到时候你来保释我出去就行了。”
  她听了这话总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以为你也是郁秉坚不成!”要是真出事她当然能把裴清璋保出来,就像她能置一个牢里的人于死地一样。但她怎么会舍得裴清璋被抓呢?多一丝一毫的危险她都不能接受。
  也难怪裴清璋笑她,“怎么我胆子越来越大,你胆子越来越小呢?”她无话可说,总不能归罪给爱情吧?爱情真是一个谜。
  裴清璋也觉得爱情是解不开的谜,比爱情这个谜更大的大概只有命运。她现在成日挖空心思做加密,向汤玉玮夸的口,其实个个都能实现,甚至包括如果她被抓之后拷打她让她说出来,她都编了好几个说辞,胡乱招几个,足够拖延时间。
  就比如她现在用的,实际上是好几套精心编纂的单词钥匙簿密码法。简单而言,长长的一页纸上,26个西文字母为列,下有30行随机排布、完全打乱的26个字母,是复杂化之后的维吉尼亚密码。她每次只管在发完密文之后,在一头一尾发送三到四套密钥的指示,比如今天用25行,明天又改11行,收信人自然就能解密。而真正能保证安全的,首先是一头一尾的密钥指示,只有单独到另一个地方——有时是汤玉玮的片场,有时候是听天气广播,有时候是招贴的广告——才能知道到底用哪一个。如果人被抓住,则还是可以用这三到四套的密钥来搪塞,因为拿着任何一个解开,都能拿到可以通顺阅读的内容,每一个都具有障眼法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