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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67章
  她猛地摇头,更多纷至沓来的画面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旋转起来。用闪闪发光的石头的搭成的阵法,地上一圈圈都是用黄铜铺设的轨道,到时候往里倒入融化的铁水,铁水?高热得无法忍受、红得像是要发疯!要发疯,发疯!!
  突然又穿行在森林里,如同一只猎犬一样,一声哨响就追出去,追出去什么都没有,迷失在森林里——肉身迷失的是她那心灵迷失的是谁,是他们!他们在帐篷和篝火间互相残杀,师兄弟打起来了,不同门派打起来了,有人像野兽一样向女人身上扑,有人扑向男人,有人拿着火把烧别人,有人烧自己,有人狂笑,有人尖叫,有人的尖叫就是狂笑、狂笑就是尖叫,那尖锐的啸声就像刮破了耳膜一样在脑海里激起剧烈的痛苦!
  她开始狂奔,肩背沉重,带着谁在逃命吗?按理人在回忆中不好转身,因为转身要跨越的并非空间,而是时间,她也不能例外,只能依靠重量去感知,继而因为穿越时光投射而来的沉重和喘息想起,自己背上是师姐。想到师姐的那一瞬间就想起另外两个字,逃命。
  她带着师姐在逃命。
  他们都疯了,都疯了!!他们互相残杀,师姐也在杀!这样杀下去大家都得死,她们必须跑!森林里不断蹿出拦路的黑影,人!鬼?兽!他们她们它们都要杀她!她不想!她只想走!
  我来凌霞……我是凌霞阁的人,我的鞭子,不杀人……不杀……
  “我不……我不……”
  她埋头忍痛,神志不清,呢喃自语,霓衣看了过来,堂上众人也死死盯着她。
  可他们都要杀我!!
  她感觉到当时狠狠挥出一鞭打在什么坚固之物上、把那东西敲得粉碎的感觉。
  粉碎,粉碎!粉碎!!谁拦我,我杀谁!!
  “我……我杀……”
  尖叫,呼喊,狂笑,锋利的刀剑划破空气,种种声音在耳边混杂成极端的噪音,她心智更加混乱,狂乱地要叫起来。
  是我杀了人??还是别人要杀我??
  是他们都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是谁,他们又是谁??
  眼前好几张脸不断出现,与飘忽其上的名字一样模糊。脑海里试图确定,嘴里就念起他们的名字。
  “许子谧……连山……陆凌静……灵剑……罗野光……元龟……丁艺守……无极……宣道阳……”
  霓衣在旁边轻声呼唤,她并没反应,只是不断呼唤,双手抱头,轻轻摇晃。
  “宣道阳……灵剑……武九相……连山,武九相……”
  袁葛蔓闻言叫道:“正是当日武九相救了我!我才从诸魔的攻击中醒来,赶去追你和大师姐!就追到山洞里!看见你带着大师姐进去,还把入口封起来!打量我不会破解吗!当时武九相帮我把你引出来,我才得以进去!结果我进去还没碰到大师姐,你就回来,把我打倒了!你还敢说你不是——”
  唐棣的灵台轰然炸开!漆黑山洞里倒在地上气息全无肢体冰冷的女子,失败的法阵,止不住的眼泪像雨,有生以来最慌乱的一瞬,为什么?怎么会?怎么办?!?!
  失去和悲伤像是一朵巨大的乌云,幕天席地,遮蔽她生命里短暂有过的一切日光。
  回忆里她在号泣,伤痛变成疯狂,一路从丹田涌上来,她睁开了眼,看着自己的手,视野变成一片血红。
  如果没有她,我……
  不———————!
  霓衣一直隐约觉得唐棣要不对,想出口阻止,但又怕自己说得不对,反而坏事,于是一直卡在中间左右为难。此时,众人都看出唐棣要不对了,霓衣担心在此动武怕影响镜儿,不动武又怕唐棣为人所伤,正再最后的权衡、说服自己无论如何都算有偏爱的那颗心,是那叫做袁葛蔓的女人率先拔剑,一边咆哮着要唐棣给个说法一边向唐棣刺来。
  这下不行,电光火石间她抽出腰带,缎带凌空化为宝剑,挡下了袁葛蔓的攻击。
  “前辈——”自问她才是“老前辈”,“请等一等,让她清醒一点,再问不妨!”
  袁葛蔓一击被挡,如同撒气失败,更是愤怒,“你又是什么人!敢管我门户清理之事!我今天非要——”
  说着,袁葛蔓又要上来;说着,背后那掌门正要阻止袁葛蔓:然而谁都没有唐棣快,霓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后的唐棣像是一道闪电一般冲到了袁葛蔓身前,留下一串呢喃混乱、似乎是在说“我杀了师姐?我怎么会杀师姐”的话语在她身后,飘落在霓衣耳边。然而袁葛蔓粗重,并不如她们二人灵活,那本来要往前攻击的一掌并没有收回,像是既没有听到掌门的阻止,也没有看到唐棣的来临一样,实实在在不偏不倚地打在唐棣的胸口,唐棣被打得飞了出去。
  事后在想,霓衣总觉得,当时不带着唐棣从另一侧下山不行,因为唐棣不但受了伤,还因为这受伤、体内的魔气似乎要喷薄而出,像是她虽然重伤却变得更强悍了,只是是要堕魔的强悍。她固然自己是魔,当时却不能放任唐棣堕魔,只好带着唐棣从另一侧接近绝壁的地方直接跳了下去。
  那当然不是完全的绝壁,那里也有机关,只不过不是无极派的机关,这也算是她后来因为闯下的祸才发现的麻烦。但比起唐棣身上的麻烦,这也不算什么了。
  第三十四章
  凌霞派选的地方好,上有山岚云雾阵阵,下有清泉流水潺潺。霓衣架着唐棣跳下来,落地之后四下找了找,跟着泉水走,未几就发现一个离水较近又较隐蔽的洞穴,月光洒落进去,还有光线。她把唐棣扶进去,又到外面取水,进来之前还记得一挥手,把唐棣留下的血迹掩盖了。
  这都不难,都是小事,她最善于事情里天然包括打扫清洁,但是……
  她一手举着装水的瓢一边止不住地想,给一个大活人的伤口做清洁,这还是第一次,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做好,甚至可以说压根不会做,后悔在家休养闲逛的时候没有找云州学几招。
  唐棣可能也不是“大活人”,这人界的用词不适用于她。鬼仙,散仙,半仙,反正不管什么,总之不是她霓衣的同属。仙是仙,魔是魔,就算有魔是仙堕落而来的,也不能说二者具有任何的互相转换性,堕魔的那一刻仙气就散了,就只剩下熊熊魔气了。她自己想必也一样,哪怕不是红得发黑的那种魔气,也是魔,按理她之前就不该给唐棣输气,可那时是要救命,现在更要。
  刚才跳下来的时候她没注意,轻轻落地了才发现满手是血,再一看过去,唐棣胸口断裂的骨头戳破皮肉,暴露在外。
  这倒是证明唐棣不是什么动物转化而来的了,可知道这又如何?
  她两手颤颤,倒些水在掌心,隔着衣服勉强将唐棣的伤口冲了冲,然后深深吸气,两手掌心汇集起淡金色的光芒。
  不知道能不能,也许不能,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她在魔界是这样为小妖们治疗的,虽然都能成功,但那是小妖而已。唐棣不一样,她是仙,自己是魔,自己早已不是……
  自己不是,自己应是治不好她的。殊途难归,一早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她把手伸向唐棣的伤口。
  不能回头,只能往前走。
  然而当她的双手靠近唐棣之后,同样的治疗效果竟然出现了,骨头缓缓收回去,裂缝消失,血肉弥合。等到皮肤上只剩下一条细细的伤口痕迹,她还是不敢相信,伸手轻轻抓住唐棣的左手感受唐棣的脉搏,的确是不如治疗小妖的效果好,肉眼看去虽然伤口几乎愈合,内伤依旧还在。
  她不知道是应该欣喜还是诧异,仿佛心里那久远年代种下、已经如同重重树根掩盖之下的顽石一般的疙瘩,被这意外的成功给撩动了,一想就震颤,一震颤就想解开,又知道自己解不开,于是缠得更紧。
  她跪坐在昏迷的唐棣面前发起呆来。
  难道是唐棣的心已经被魔气吞噬了?在凌霞派山顶的正堂上,那样子的确像是要发狂,她靠近唐棣时都能感觉到一种疯狂在蒸腾,简直堪比从毛孔里冒出来的热气。可自己给唐棣所输并不多,不至于一下子产生这样的效果。从那几天在森林里寻找入口时唐棣的虚弱样子来看,要是真的魔气充盈到了能“吞噬”的成都,那唐棣说不定早就好了,根本等不到在凌霞派被人诊治然后送来医药了。
  不然唐棣就是魔?那就更不可能。那必须推及到更久远之前的时间点,去质疑自己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除了这一切,还有什么可能?难道是自己吗?是自己……
  一阵震颤。
  不,不可能。
  她抬起头,看着被溪水反射的月光映得苍白的唐棣的脸,我不可能,你也不可能。我不是一个谜,只是不可说罢了。你,却是一个谜。我的不可说,是因为我不想说,因为说了也没有用,没有任何人需要知道。没有任何人知道就没有任何人会问,自己就永远不会再想起,像今夜这样,是意外。就像你,唐棣,是个意外,你的事,也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