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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68章
  唐棣昏睡的脸庞显得柔和,甚至还带着刚才震惊之中的不可置信与凄怆,因此看了叫人心生怜惜。霓衣默默地望着,在心里呢喃起来。
  唐棣,杀掉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就像自己捅自己心头一刀?不想,却又不能阻止自己拿着刀子的手,不能自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么做,这是多么可怕的感受。我想一想已经是痛不欲生了,即便我所设想的那个对象未必就如师姐之于你,但……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看得出来,你爱慕你的师姐。以祈求成为伴侣之心去爱一个人和只是朋友般去爱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眼神、言语、举手投足,都不一样。我很明白。所以我可以想象你的痛苦,相信我所想象的一定与你接近。
  你杀掉你心爱的师姐,我——如果换成我,也许是……也许是伤害了钓星。
  甚至也许,我对钓星还远远不如你。像人界的戏,有故事有剧本,演出来却没有演完,留下的是遗恨。有故事没剧本,也只是一段经历。她保护我,帮助我,陪伴我,我一度以为这样的存在还可以像之前那样等于我的整个世界的,幸好没有,幸好我及时发现了天地之大宇宙之盛,假如不肯容忍,世上还有别的选择。
  世上的确只有一个钓星,除非宇宙洪荒倒转,否则不会再有第二个。
  世上也只有一轮明月。
  我其实不想选择月亮,也不想选择钓星。何况这都不是我的选择。我只是被动地出现,离开,抵达,幸好最后的放弃是我自己选的。
  啊,恍若前世,但其实从来没有离开今生。
  她又发着呆,不防唐棣突然梦中惊醒,整个人本来靠着石壁、现在却几乎弹起来,她吓了跳,又立刻上去轻轻摁住伤者的肩膀,“唐棣!”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唐棣只是惊叫。
  “唐棣!唐棣!醒醒!你刚才在做噩梦,你现在醒了!是我,我是霓衣!”
  听到她名字,唐棣才住了嘴,两眼空洞地看着她,“我做梦了……”
  “对,你只是做梦而已,做梦而已。”
  “我梦见……”
  “梦见什么?”她把唐棣按回去坐下之后,双手随之向下,改为拉着唐棣的手腕,生怕造成任何二次伤害。
  “我梦见——梦见……梦见我在山洞里。”
  “山洞里?”她看看周围,想问唐棣是不是恍惚了。
  “我先在山洞外面和人打斗。打着打着,都打倒了,我就回到洞里去,洞里……”
  唐棣头靠着石壁,有气无力,整张脸苍白得像白色的卵石,视线穿过她的脸,看向某个仿佛在亿万斯年之前的虚空。
  “山洞里,师姐躺在那里,仰面朝上,我走过去,就看见,就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她满脸是血,睁着眼睛,愤怒地,盯着我,”唐棣的眼神再次聚焦在霓衣眼睛里,“她问我,为什么你要杀我?为什么你要杀我!!”
  唐棣大声痛哭起来,别说洞外,就是河岸那边,想必也能听见,“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杀了她!为什么!”
  霓衣不及去怕她声音太大、被说不定会跟来的凌霞众人发现,只好拉着她小心安抚道:“那是梦,梦而已,你做梦而已——”可唐棣并不接话:“她一直说,都吐了血还在说,我说我没有,我不是,我不知道,她不听,我就举起我的手来看,我的手!我的手啊!”
  唐棣猛地抬起双手,连带拉起了霓衣的手,低头去看,那是一双在月光下显得苍白瘦长的手,干干净净,别有一种文雅和好看。
  “我的手上全是血啊!!”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霓衣别无办法,只好顺势把唐棣拉到自己怀里,“那是梦,只是梦,你刚才做梦而已,不是真的,不是,只要你说不是,就一定不是。啊,不是,不会是你杀的,不会的,你这么喜欢师姐,怎么会是你杀的呢……”
  这么喜欢吗?她一边胡说一边不禁去想,到底有多喜欢,以及一个人会不会真的杀掉自己喜欢的甚至是爱的人?如果会,是为什么?如果不会,刻骨铭心的爱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
  她见过那位大人因为刻骨铭心的爱而给自己带来的结果,以及对她产生的影响。或者,也许可以说,她就是那个结果。
  唐棣还是嚎哭,她只好一边抚摸着唐棣的头一边轻声说:“那姓袁的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出事的地方吗?叫——”奋力思索,“沂山——沂山玉琼崖!咱们就去那里看看,此地距离沂山也不远,我御剑带你去,我们去看,到现场去看,看了就知道有没有,好不好?不要担心,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啊,不怕,我带你去看看……”
  安抚了许久,唐棣终于渐渐睡去。她把唐棣安顿好,起身一看,洞中不知何时,已经洒满了月光。
  月光,她最熟悉、最信任的月光。
  她走到洞口跪下,整个人沐浴在月光里,先抬头望望,又低下头去,开始轻轻地祈祷。
  “以曾予我之名,向您祈愿。知我心者,唯您而已。所谓不当有之羁绊,其实不但永存,先于生而生的,无非爱憎而已,桎梏幽怨,爱如枷锁,往事种种——”
  不。她对自己道,往事与今天的祈祷无关,往事中求而不得的答案与今日无关。即便再想要得到,忘记了无数次依然想要得到,也不是现在。
  “您赐予我肉身,也赐予我灵魂。因为这肉身与灵魂的存在,今天我祈求于您,希望您带领唐棣,帮助她恢复清明的意识和重要的回忆,指引她找到真相,不要再受到伤害……”
  呢喃中,她闭着眼,清亮的月光照得眼睑也是一片发白,她仿佛再一次感受到了那清风,凉而不冷的温度,不可企及的黑暗中的高雅,慈爱的同时也是拒绝,柔和的同时也是危险,她不过因为是天然的造物,就觉得可以属于那里,那些后来者,一旦想要获得同等的能力,无不陷入疯狂,无不如此。
  也许她自己也从未明白。
  所以才一直寻求解答。
  良久,她起身回到唐棣面前,将两手月华集中在指尖,轻轻点按着唐棣的额头。
  希望这个,我还记得。
  她记得,就是太久不用,不知道准不准。第二天早上醒来,见唐棣一直不醒,也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结果等她取水归来,唐棣睁开了眼,以前所未有的冷静清醒看着她,以为定是祈祷有功,完全忘记触摸唐棣的额头时点点奇异的感觉。也是她太关注唐棣的伤,感受不到细枝末节了。
  她见唐棣如此清醒,立刻凑上去,笑着问感觉如何。没想到唐棣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
  “绝不是我杀的。”
  “什么?”
  “绝不是我杀的,”唐棣道,“我们要回营地去看看。”
  她当然乐意听到唐棣这样讲,毕竟她不相信唐棣真的那样做了。但短短几个时辰之后就从狂乱变成清醒理智,尤其是那样的狂乱,也未免不太可信,何况这言语里似乎昨晚上自己安慰的话是一句没有听进去——左思右想,她还是担心唐棣的神智,遂道:“那好。只是——为什么?”
  她是看着唐棣的两眼说的这话,中间为了寻找恰当的措辞有所停顿,一度怀疑自己的停顿会引起唐棣的关注,毕竟之前发生过一样的事,唐棣总是注意到了但不说;谁知此时唐棣根本没察觉,只是抬起头扭了扭脸,冷静答道:
  “我昨晚做了个梦,梦里,有一束月光照着我。照着我爬山,照着我走路,一路快到山顶,就是沂山玉琼崖,上面什么帐篷火架,什么被砍掉的树剩下的木桩子,一概都在,就像昨天才离开一样。我一顶帐篷一顶帐篷的看过去,这里住灵剑宗的许子谧,那里是元龟派的丁艺守,靠西边临近山顶的是无极派的陆凌静,守大门的是连山派的武九相和罗野光,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月光引领我走到营地中间,私下一看,地方虽然像是被突然废弃,种种物件都在,可人迹皆无,但丝毫没有邪气,更妄谈杀戮之气,只是安静。只我一人在那里,我感觉到,危险不在营地,在森林里,森林里有很多双眼睛,有很多人在看着,在等着,想要过来……”
  唐棣越往下说,声音越小而细,越是透出一股子神秘。霓衣听了不知怎的就有些毛骨悚然,忽然唐棣一声大喊,“怎么可能是我杀的!绝不是!绝对不是!”
  霓衣被她吓了一跳,视线集中,这才发现唐棣的表情已经从过于克制冷静再次变成了一点就着,小火苗四处蔓延。听这语气,已经不是否认或者陈述事实,而是谁敢反对,她就要杀谁,绝不允许不同的解释出现。
  她一边好言哄着,一边伸出手去握唐棣的手腕——幸好唐棣对这个还不反抗——倒是恢复得不错,可见昨夜的月华,的确有帮助。虽然不是最好的时候[14],也许是祈祷的作用,也许那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