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78章
  “唐棣……”
  不,别。
  然后唐棣飞了出去,像看见仇人的疯子,鞭子直接向一男一女抽去,动作之快,霓衣只能听见一片当当当当的声音,比雨点还急。未几,她听到一声短促的尖啸,那长枪男子似乎被打了退了好几步,双手执枪才能勉强立住。而棕黑色的身影和唐棣斗上了半空。
  男子还要上去螳螂捕蝉,她立刻黄雀在后。可还不等追上去,一道剧烈而光亮的闪电滑过,她看见唐棣凶神恶煞地把竹节鞭甩向男子,逼迫男子闪开,甚至差点打中了跟在后面的她。而女子趁机挥舞双刀砍像唐棣,她几乎要惊叫出声。
  可是之后发生的事情,让她甚至吓得说不出话。
  唐棣不闪不避,徒手握住双刀,手掌立刻划破也不顾,就像没感觉一样,握住刀身,拧碎刀锋,把层层碎片直接拍向女子的胸膛。
  她看呆了,没注意到男子已经转过来□□向她。注意到时,唐棣追了过来,右手虚空一握,迅疾地收回竹节鞭,然后狠命一抽,打得男子喉头见血,哀嚎出声。
  他们跑了,唐棣站在原地,也晕了过去。身上散发着黑气,气息脉搏都非常虚弱,就像是死了。
  她上去抱着唐棣,用尽了自己的原来会的、以为会的一切办法,呼唤,控制,唐棣没有任何反应,紧紧地闭着眼,就像从之前的某个时刻开始已经失去了回应的能力,只是在单向地说,单纯的表达,像是已经死了。
  而现在,是死之死。
  不要这样,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近百年的时空后,雨夜里哭泣的人,终于得偿所愿,替换了自己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15}舍身崖。
  第三十九章
  从桦木的窗棂向外望去,绿草如茵,有的及膝,有的只及脚踝,错落有致,一路绵延远处的山脚。还夹杂有些或粉或紫的野花在草丛中开放,不时随风轻轻摇摆。从近山脚的地方开始,有树木生长,柳椴榉杉,一应俱全,郁郁葱葱。视线随着高低起伏的树冠延伸,每天黄昏上演壮烈晚霞的天空下,除了东边总是在日落时分因森林茂密而近乎发黑的群山,就是西北方高耸入云的绝寒峰——从地面仰望它,就像蝼蚁仰望天上的宫殿一样。
  据说,上面终年刮着狂风。据说,这山峰有自己的意志,就像狂风和偶尔降落的大雪一样,暴戾恣睢,吞噬一切。
  草原上,除了阵阵风过树梢和遥远而细微的流水潺潺之外,别无什么声响。因为这种安静,就算日日看着绝寒峰,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不靠近它,就什么都不会有,就像只要没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就不要走进西南方的炎魔地一样。霓衣说,那是保留了最原始也最邪恶的群魔居住的地方,不去不见,等于存在却又不存在,大家可以相安无事,甚至彼此遗忘。
  就像人不要去揭开往日的秘密一样,应该遗忘。
  也许在这里坐足够久的时间,天天这样由近及远再由远及近地打量风景,就会遗忘。天天看着周围各种各样的树木——不知为何,现在特别容易认出各种树木,就像老早就知道,只是现在才记起这些小事而已——把它们都认出来,记住,再取名字,再认识,也许就会好的。
  离自己最近的地方,这院子里,全是郁李。粉白的花正一朵一朵地出现在枝头,不疾不徐好像有无限的耐心。可以慢慢地给郁李起名字,甚至一朵一朵……
  “你怎么样?”后面传来熟悉的、略带疲惫的声音。她转过头,见霓衣站在门口——已经不是往日那样倚靠在门框上了——双手交握,以一种因身为主人却似奴仆的不合适的礼貌姿势站着。她见了,心里冰凉酸涩,连忙转过身道:“我好很多了,你……”
  她知道霓衣只要上来一检查,就会发现其实并没有好多少,她这副身躯里的问题,已经不能自愈了。但这不可自愈的部分,也不单纯是外力的问题,更严重的在心里。在照镜子的时候,在面对霓衣的时候,甚至在看到放在一旁的竹节鞭的时候。
  所以天天醒来只是看着窗外。偶尔面对霓衣,也尽量少看。
  霓衣闻言笑了笑,那笑容里的疲惫比刚才更甚,她见了只好找些话说:“还这样早,你就起来了?”
  “我起来就是早?你不也起来了。你——还比我伤得重呢。”霓衣说,一边缓缓走过来。不是没有力气,实是故意拖延。
  是霓衣救了自己,她醒来之后就想起来了。是霓衣把自己从泰山舍身崖带下来,狂风暴雨中一路飞向雷击之野。当时的混沌中觉得霓衣疯了,但又想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是觉得一直在飞,干嘛要飞?要去哪里?后来模模糊糊地听到霓衣惨叫,如同泡在一汪发臭的温吞油汤里翻滚的意识才想起来,雷击之野,她带着她,这样谁也躲不开要挨一下,于是霓衣替她挨了。
  也许她也挨了,那一刻她们本是一体,但她已经没有感觉了,只听到霓衣的惨叫。毫无感觉的自己听见那惨叫就像被针扎一样,只是没有力气反应。
  然后眼睛一睁一闭,月光下回到了这山谷中的小院,好像是霓衣连拖带拽,把她放进这房间,然后再跌跌撞撞地离去,把她和自己都交给了这院子。她醒来才发现、或者应该说,是感知到,这院子本身有法力。不知修建当时,用了什么法术或者放了什么宝物,它天然会护佑自己的主人,给受伤者补充一点调养休息所需的灵气。于是前几天,她们就这样躺着。桌上的水壶不知道黑夜里被谁给斟满,她只是睡,强撑着走出去的那一次,相当宽阔的宅邸里一个影子都没有,主人房里勉强传来霓衣沉重的呼吸声。
  霓衣朝她走来,她还是倚在窗边,是没有力气动,也不想动。
  “今日天气好,咱们一道出去走走?”
  “出去?”
  “也就在院子里。你朝这一面,自然没有看见院落里花园。咱们出去坐坐。”
  霓衣越走越近,步伐缓慢,她的头也缓缓低下去。她还是不能看。
  “那走吧。”说着便要起来,但因久坐一时乏力,几乎有些起不来,吓得霓衣几乎惊叫,手也伸出来要扶,“唐棣!”
  她看一眼霓衣,看见眼睛里的担忧与哀伤,幸好现在是一半一半了,“没事的,我现在——不会像以前那样想了。而且看现在的样子,魔气于我也无碍,不过是些肉身的痛苦罢了。”
  她知道霓衣的担心,知道这番说辞也不过是说辞,底下的答案她们两个都知道,但也都不说明——于她有碍的不是魔气,霓衣的魔气早就被她的身体吸收了,不是魔气居中而不调和,而是魔气因为她自己的心的原因,挑起她本来就有的戾气,流窜体内,七经八脉地四处损耗。
  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戾气产生的恶果。而她的戾气竟然山一样高海一样深,是从她自己心里生出来的。
  “我不会了。你别担心,咱们走。”她对霓衣说,说得平常说得普通,说得镇定说得自然,实际上自己都不敢相信。这戾气是自己生的没错,可是从自己的哪里生出来的呢?是因为身为唐家小姐和凌霞弟子的时候的经历吗?如果是,那也许真的不会再来了。
  一切都清楚明白了,她不会再恨任何人。不会再恨袁葛蔓,不会恨灵剑宗,更不会遥远地去恨那些逼死父母的债主——她应该反过去感谢人家嘛,没有人家,自己怎么会遇见师姐呢?该恨的是自己。是自己读歪书,是自己读了还要因为好奇心而记住,因为记忆力太好而过目不忘,因为过目不忘,危急时刻居然还敢用,用就罢了,却是错的。不管是放错了位置,还是物件质量不佳,亦或者这就是个伪阵法,作为文字留在书上没人去学,它就是死的,而自己用师姐的鲜血,把它弄活了。
  活了。
  然后把师姐吃了。
  又或者,如果那时候,自己没有站岗到半夜发现不对,没有因为一直觉得这一路都有些不对、于是在应该逃而不是战的时候选择了战,是留下来,是心里畏惧而不是一边畏惧一边又想证明自己对于是追出去,也许营地就不会出事?也许自己会和师姐在一起,师姐就不会受伤,就不会丧命?
  自己是想和师姐在一起的。从一开始,到最后,到人在泰山之巅的那个最后。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在她想到时间的前面去抢、抢过地府的审判之前,她想要的是退后,步步退,全部退,在玉琼崖的山洞里她多希望时间能倒流,能够回到两人相识的当初,一切重新来过,哪怕结果不会不同、师姐还是会命丧她手,她还是愿意让一切重新来过,然后全部止于此处,生生世世,再不出这轮回。
  她可以一遍一遍承受失去师姐的痛苦和无穷无尽的自责,也愿意回到当初,回到在长洲镇跪在地上受人侮辱的当日,看到师姐像一束光一样照进光天化日的晦暗世道中来,从现实里解救自己,也从心灵里解救自己,让自己找到自己应该去的路,而不是总在懵懂中摸索自己的天资该如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