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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上穷碧落下黄泉 > 第129章
  “那不是你——”
  几次三番她开始担心自己会说错话,但闭目塞听也不行,万一霓衣真有事叫她呢?只好和霓衣约定,有事你掐我。
  “掐就做不得假吗?”霓衣笑着说。
  “那就用点力,狠狠地用力。”
  “你说什么?什么用力?”霓衣问,脸上是惊讶与担忧的表情。她心里打鼓,怎么都分章分段的。
  “你看着我,”霓衣拉着她停下,“这样咱俩说话,应该不会出问题。”
  “好。”
  “我看咱俩不能再这样了。必须找个能说话的问问,你们在地府,还有套鬼魂说话的咒语吗?”
  “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哪里有可以套的。”
  先要长个头,还要有个嘴。
  “我看那边有一幢房子,或者说像房子有门窗的建筑,你也看看,我怕我又看错了。”
  两人走到那破房子里,眼见屋宇固然谈不上俨然,破败却也不十分破败,就好像在炎魔地形成的那一天就被推了上来,霎时废弃,也就停留在废弃的状态里。两人虽然不抱找到能沟通的人的希望,但还是幸运地遇见有头有脸就是没有眼睛的行尸走肉,嘴里呜咽,看来也会发声。唐棣见了,立刻施咒,要对方说这里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炎魔大人在哪里。
  谁知道这怪物的呜咽变成文字之后并不可理解,两人试图分辨其中是否有谜语,最后只好承认,疯狂并不一定都是谶语。唐棣又对此人施加一个发狂怨鬼用的镇静咒,想要上前与之对话——谁知道能说出来什么呢?
  谁知道对方两手一伸,猛地一抓,完全没有眼珠的空空荡荡的黑暗眼眶直凑上来,几乎贴着她的脸,嘴里大叫,什么山里有鲜血的甘泉,去了就什么都不是,出来也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无法成为,要么失去魂魄与躯壳,要么血肉残存魂魄癫狂。
  两人只能把它放了,不然唐棣觉得自己的膀子都要拽下来——对方不是在抓她的手臂,更像是在抓不断飘逸散开的魂魄里唯一稳定的东西。
  “山里有鲜血的甘泉,山——”霓衣打量着周围,看看哪里像是有山的样子。
  “真要去?”她说,总觉得这话也说不好是真的还是假的。
  “管他的,至少是个指向,是可以理解的。走,那边有山——不,你再看看?”
  那的确是一座山。至少从耸立在地上的那部分来说。她们一开始并不好奇下面会有什么,甚至当她们走进了发现里面有山洞、山洞里有一个似乎是通向地下的洞之后,就开始不愿去好奇了。
  不愿,丝毫没有不合时宜的越轨的好奇心,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地方。假如不是为了寻找炎魔的蛛丝马迹,两人根本就不会下去。
  但是现在不得不下去。唐棣自诩地府来的,见惯了诡异可怖的东西,一步上前就要带路。黑漆漆的山洞里实在是毫无光线,岩石锋利又不能靠手摸,她指尖一捻想点个火来照明,不知为何“福至心灵”地想到这般地方怕是点个幽幽荧光的鬼火更合适、更明亮,于是心意至法力至,掌心出现的竟然真是鬼火。
  霓衣不觉,她自己倒是知道的:这只有在籍的地府官吏们能做到,她早已出了籍了,何以——
  “走吧。”也不想问霓衣看到的是否和自己看到的一样了,万一说出来的话也是幻觉呢?
  向下的洞口经过整修,被几块坚实粗大的石条支撑起来,看上去是扩张了,实际上即便扩张了也显得非常狭小,又窄又矮,粗略一看,唐棣觉得只有丸子能自由出入不受任何限制,此外任何人也好妖也罢,都要弯腰低头扭转身体。她先过去,再拉着霓衣,回头一看,昏暗中霓衣不像是小心挤过来的,更像是飘过来的,一缕游魂一般,她赶紧去拉。
  结果霓衣因为笑着向她伸手——至少她看见是笑着,她不知道是否真是笑着——没注意脚下门槛似的石条,绊个趔趄,往前就扑。她拉,又拉得不专注,好像两个人都中了什么邪魔似的,以为霓衣是想顺势下几个台阶,结果到了台阶边沿才发现大事不妙——幸亏拉住了,两人一齐向后跌坐在地,否则从这一人多高却只有一尺来长的阶梯掉下去,肯定会摔断脖子。
  跌倒时霓衣的手碰到地上的石子,石子从楼梯旁边掉落下去,竟然久久听不到落地之声,两人这才发现楼梯陡峭不说,还狭窄,左手边只有黑漆无底的悬崖。
  要说在地府有没有见过相似的场景,她也见过,但那时绝不如此刻般恐怖,大概因为那时完全清楚即将面对什么,而现在,是完全不知道。
  抬头看看,也是黑漆漆的石壁。也不高,并没有锋利且随时会掉下来的钟乳石,但这也无助于缓解恐惧,毕竟这就像是走在被剖开的巨大蛇类的腔肠里,就差一点臭味就一模一样了。
  两人你拉我我扶你,好不容易下到了底。空旷中能看见一闪黑色大门——不,近了一照,也可能是墨绿色——上面有些怪异的刻痕,好像有规律,又好像没有规律,弯曲的纹路总在下一个拐弯扭出更奇异的纹路。如果说她第一次见到黎黛那人形蛇腰的身段觉得怪异,那眼前的怪异就是那时的十倍。
  她本来想直接推开门,霓衣大概担心里面有什么东西,于是让她站到一旁,自己用法力开门,让她警戒。吱吱呀呀,门倒是开了,里面并无什么活物,倒是唐棣手里的鬼火自动飞到周围的六个烛台上点起来,照亮了整个圆形的场地——被白骨森森覆盖的地面看不到边缘何在,而中间的祭坛上全是血污,也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个样子。
  亏得没有苍蝇,她想,不然可够吃的。不过方圆数百里全是硫磺之气,想来苍蝇也生存不了吧。
  两人慢慢穿越骸骨堆走向祭坛,一路看见骨头上干干净净,只有啃咬的痕迹留存。也不知是什么怪物,把血肉吃得这般彻底。待近了祭坛,血污就像一张厚毛毯般盖在石头上,她正想伸出手把霓衣护在身后远离这肮脏,霓衣却忽然出声念咒,一道白光飘上半空,祭坛周围立刻就浮现出血腥气与红得发黑的缕缕光芒。
  “有法力。”霓衣说,仔细打量这些红光,“说不定是个陷阱。”
  “陷阱??”
  “我是说,往日大概是个陷阱,现在不是,也不是针对我们的。你看,”霓衣随手一挥,祭坛上出现淡淡的蓝光,“你还记得我们遇见屹巍的那一次吗?说不定这也是一样的陷阱,吸引那些想要吸取魔力的人前来,一路上看见下个山如此困难,便更觉得是什么神秘之地。结果一上这台子就被捉住,成了祭品。”
  “那图的是?法力?”
  霓衣摇摇头,“血腥之气吧,我猜,不然不会留下这么多血在这里,五六寸厚了,不知死过多少……”
  她想起地府里行刑的台子,难道觉得那里甚至整个枉死城的哀嚎不恐怖是因为她知道他们都有罪,而这里不一样,是因为她觉得他们都不一定活该?
  觉得他们无辜?觉得这不是公正的所以——又或者,她在恐惧其他的什么?
  “咱们走吧,”霓衣说,“这地方怪怪的,我觉得咱们还是赶紧出去。”
  两人在周围石壁上寻找下一个出口,摸索起来,多少有些害怕,就是手里有光,也可能看不清楚石缝里到底是什么,像是那种黑色能吸收一切光线一般。她在此侧,霓衣在彼侧,突然听见霓衣一声惊呼,她立刻跑过去,与步步后退的霓衣汇合时,不及问“怎么了”,就看到了石缝里的景象:无数双灯盏似的眼睛,或者准确地说,是无数只,一只眼睛,一个小妖怪,彼此互相不关联,也不是谁的某个部分,就是无数只眼睛。
  无数只眼睛此时正稀里哗啦地涌出来,即便掉在地上、被自己的同伴压住了,眼睛们也一样努力抬起来看着她们,灯盏大,目光空洞,只知道看着她们,从周围所有的石缝里倾泻而出。
  她以前只听说过在豫章有所谓妖鬼,大概就长这样子,每年还要杀一个人来供奉它。平日里生存在画像上,需要吃人的时候就从画像上下来,自己的眼睛里蹦出无数双小眼睛来。
  那样子想想就够吓人了,这满坑满谷的小眼睛都看着你就更可怕。
  她甩出竹节鞭,霓衣拔出剑来,两人皆不想心中的恐惧再继续蔓延,更不想再寻找什么去路,拔腿就走,且打且跑。一路上去,又跑又跳,比刚才下来时快上好几倍,甚至一个不顺意,干脆把楼梯都劈出一个通道来便于自己上下,或者把穹顶划得更高更深免得撞头。霓衣开路,唐棣殿后,回头看从后面追逐自己的眼珠子大军,空洞又狂热的浪潮不断往上翻滚,即便被她嫌恶地狠狠一击,眼珠子从细瘦黑暗的身躯上掉下来,落地就形成一个新的小妖鬼,原来那个也长出新的眼珠子来——
  她不再回头,只是往前跑,只想往前跑。
  其实只是一堆眼睛,但是浪潮也似的眼睛一直在狭小的通道里追着自己——就算它们把自己包裹起来、贴身盯着自己,也不会如何,这种小东西不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即便明知这一切,她还是会恐惧,想要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