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还得去面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司说着合上本子就要走,她便说一起,
“不,你不用,你在这边整理,整理好了给我,我们‘内场外场’合作。”
说是这样说,她也知道这是上司对自己的保护,既不要她面对直接争吵互相甩锅的肮脏,也觉得那些冲着人而不是事来的攻击与她无关。
“那你记得把你看到的告诉我,不要遗漏,最好录音。”
至少给我提供点应对之策,那些人,没必要和他们讲什么高尚道德,无论当着面抵赖背地里告状,只要知道他们的语气和用词,她就能够揣测对方实质的考虑和利益点。
抓得住利益点,就抓得住软肋。
上司看着她,还是那熟悉的眼神,倔强的小鹿一般,有一颗清澈见底的心,觉得一切权术都没有必要。
“好好好,随便你。快去吧,我马上把整理好的版本发给你。”
word版的方案发去,数字表也发去,除了“收到”别无回话,她也就靠在自己的椅子里,漫无目的地思考起刚才听见的对话。其实上司对下属搞权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或出于操纵的需要,或出于自保的本能,也许出于自信,也许相反出于不自信,或者仅仅是性格使然。权术使不使用不存在价值判断,手腕高低才存在价值判断。比如,这一次总经理对她上司的这种做法就谈不上高明。听工程部的告两句状,回来核实核实,下次和工程总监说话,只要不想敲打这个背地里曾经收点小钱后来又主动承认错误如数上交、看上去严肃实际上胆小的中年男子,言语里就尽可以说这些那些都是人力资源总监说的,“她说你”怎样怎样,十分进退有据,反正谈不上护短,这不是她的犊子。自己真正的犊子,护起来却又采取特别简单粗暴的踢皮球做法,以看似公正实则敲打的话语让人力资源部调整,调得如何,也是这双白手套的问题,不是她的,合她的意了她就敲敲狗,不合了,她大可以继续让自己的狗去咬人力资源总监——反正hr的嗅觉肯定灵敏,已经完全理解了她的意图,不需要自己说得很明白。
照祁越觉得,这也很不高明。历史看得太多,她从来觉得真正高明的上位者应该在自己心里保持好模糊与清晰的界限,但不必、甚或完全不应该让下属看出来自己的界限。让所有人都猜测自己,才会不断地投自己所好,才会让下属们不断地暴露,才会利于自己判断他们。护犊子,大可不必这样护,这样派系太明显,谁是狗谁不是狗一目了然,其实不利于狗,也不利于主人。栽培和豢养是两回事,在关键时刻保护是另外一回事。真要打包成一回事,最好保证自己的队伍是完全可靠的、是一只钢铁一样的军队,否则,栽培会白费,豢养会反噬,关键时刻你倒是保护他们了,他们可能反过来咬你,狗屎拉在你脚上。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可能都是她看的历史书太多、理解斗争总是在高维度的政治环境里理解,这么小的地方,不是说没有斗争,而是斗的人综合素质太低了,想不到、也理解不了这么高的斗法,也没法表演这么高水平的“领导艺术”。
想到这里不由冷笑,这甚至不算权术,因为他们的权力都太小了,只是一些普通的人际关系斗争。
只是话说回来,在这样不算污糟也不算干净的环境里,还是有她上司这样的人,不太知道但能感觉到斗争的存在,并且反感这样做,自己也拒绝做。从原单位跳槽到此,见惯许多人两面三刀,依然保持自己的本色,电话要录音,还要恪守自己的道德准则,提醒对方“我要录音了”。不利用下属,不苛责他人,有时甚至过度代劳下属的工作只因觉得自己来做更加又快又好、会折冲自己的利益去照顾下属的利益只因觉得自己挣得多些——这样的上司打着海上石油钻井平台的探照灯也找不到。
她觉得遇到这样的上司是她的幸运。上司有一次倒说,遇到你也是我的幸运。她说为什么,上司说,我看不懂,你可以给我分析。倒有些肝胆相照的意思。
最好的上下级关系是互相信任的,这里面当然不可能毫无防备,事实上,很久之后她们不再是上下级关系才算真正做到了100%的无话不谈和肝胆相照,然而就在此刻,她再一次觉得这人真是不够老练世故、又因此可爱得紧、并且值得自己追随。
不基于随时可能变动、有时还有冲突的利益,而是基于这个人的品性与人格。
电脑桌面上打开的还是几经修改还在吵架的四定方案,可叹啊,人世间这样的事太少了,可叹她们总是轮流气急败坏、轮流拉住对方,要是有一天都忍耐不住,也不知道事情还能往哪里发展、伊于胡底!
幸好——她看着微信对话记录里章澈的账号,想着晚上吃什么——幸好自己还有爱情,作为生活的支撑之一。
想等呼唤内外合作,做好准备晚上加班,但消息是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来,问章澈晚上吃什么也一时没有回答,最后等来了许梦雅的电话。电话那边兴高采烈地问她晚上出来吃饭不,“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我找到男朋友了!”
这事她期待已久,又觉得口气实在可爱地像大学生,结果笑出声来,促狭心泛起:“是哦,我也找到女朋友了!”
“啊!双喜临门啊我们!!快带出来我瞧瞧!”
她心说好好好,自觉已经有了心满意足的已婚人士的柔和与缓慢。
第三十八章
章澈本来觉得面试聊开心了导致后续要加班是有点失于自控的事——才一个人就这样,剩下还想招一大群咧,必须要杀杀这群男人的“歪风邪气”——是故,拉着这群男人一道加班,还准备去晚上和祁越讨论讨论这种情况怎么办。然而切换聊天框准备给祁越发消息的时候,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哦,不和人家吃晚饭不说,还要拉着人家下班了在女朋友这里重新上班?
然而祁越却回复,没事儿,我去接你,“时间正好,我们出去吃饭。”
出去吃饭?
“许梦雅要找我,说她找到男朋友了,我就说我也找到你了,于是我们就决定见一见。”
语音里都是满溢出来的笑意,她也被感染,在这边露出笑容,拿起手机紧贴着唇,“好啊,我差不多——七点半能完事。”
祁越准时抵达楼下,她走过去,拉开副驾驶上去,才看见后座有人。祁越一边介绍,她一边回头。
“这是许梦雅,和你说给好几次的那位。”
后座上面如满月、带着圆框眼镜的女子对她挥手,“哈喽哈喽!你就是章澈是吧!”
她说是,从这一句话与祁越介绍的言语里,已经感受到两人之间欢乐放松的氛围,如半成年的小兽,无处不可嬉戏游乐,又无时不可回到正经严肃的状态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有这样的朋友,是很幸福很幸福的。
“她一次都没有和我说过你!”许梦雅道,手指一指,两眼发亮。祁越立刻从驾驶座上发出抗议的“我靠”,她呢?负责笑就好了,看看许梦雅的眼神,知道已经刨好了坑等着她把祁越踹进去。
那她当然要配合了。
“是吗?怎么都不说我呀?”
祁越只好说还没有来得及说,然后就把锅扔回去说是许梦雅“沉迷”相亲根本不出来玩,许梦雅反驳“难道不是你一天到晚的加班”。她正听得好笑而享受,许梦雅毛选学的好,掌握一大法宝——统一战线。
“你看!章澈!她就这么个人!让我坐后面!就是为了让你坐副驾驶!看她多爱你!”说完,又伸手去虚空敲打祁越的脑袋,“你都不爱我了!见色忘友!”
祁越挣扎,“破口”大骂,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忘了你了王八蛋”,什么“我他妈真是奈何明月向沟渠”,结论就是许梦雅“臭不要脸”,比自己还要“见色忘友”,一看到章澈漂亮就开始“恭维拉拢”。章澈笑,许梦雅也乐不可支,毕竟她们不但在人际关系网络里共同拥有的一个祁越,也都非常喜欢听祁越的嘴皮子。
若不是祁越一直自称不喜欢现在越来越没文化的嘻哈音乐,章澈其实觉得枕边人不止是可以去说相声的。
很快到了吃饭地方,车位狭小,她俩先下车。站定,许梦雅便拉着章澈的手打量,顺势笑道:“不过看到你我还是很愿意让位置的!哎呀,心满意足,便宜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心里清楚,就算是再好的朋友,也会有个嘴上“便宜她了”心里“便宜你了”的阶段,她的朋友如此,祁越的朋友也一样。只能说好在祁越这些朋友一看都是好相处的人,是真朋友,没有什么虚假矫情之处,互相什么都不隐瞒。
一落座,“你说”“你先说”,她笑:“到底谁先说?”
“你说吧!”许梦雅转向她,“既然你都在这里了,给你一个数落祁越的机会,我听着呢。”许梦雅道,还伸出手覆盖在她手上,“你放心,这时候我是你的娘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