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切服务行业都怕醉鬼,无他,不说吐了,摔了也是个麻烦,何况神思混沌,自己是天王老子还是阴沟爬虫都不知道了,想要沟通就更难。她正想着此人是婚宴喝的,还是住店喝的,敬业的礼宾员就准备走上去扶一下——先防止摔了,是不是?去年,曾有人从外面的公共区域走过,无风、无人、无施工、无积水,鬼知道自己是如何左脚右脚就是那么一摔,倒了,还摊上一点儿不轻的骨折。这事按道理和酒店毫无关系,就算那路你硬要说是公共道路也是日常受酒店管理的,那会儿周围二十来米除了你本人之外谁也不在啊!怎么作恶多端白日见鬼啊?然而考虑到实在不想对方一直闹,闹得大家都心烦,还是从保险公司争取了一万赔偿。
然后,对方要十万。
最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对方连人带病床被带走去派出所讲理去了。上车的时候兀自口出恶言,俨然不是粉碎性骨折在肩膀更在心灵的可怜样子。祁越和前厅经理站在大堂目送这位“十万块”和他除了长相之外与教养毫不相关的母亲一起被摁上车,前厅经理目光严肃、大概沟通得太多了实在生气,她倒不觉,她只是在想,铁证如山的事情,人还可以这么愚蠢?这年头到处都是摄像头,到处都是目击,甚至到处都是想要拍一个刺激视频上传抖音的人,还要讹?
人没喝酒尚且如此,喝了酒就更——
礼宾正上去扶,那男的突然一咳、一清、嗓子眼儿一番拉扯,啪!一口浓痰就吐在地上。
他们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每年要花大把票子维护其质量,就是会议喷绘展架进场,划破了就是赔,上一家赔了三万,三万!
再说了,清洁大姐的劳动不是劳动?!
服务行业,惯于礼貌和笑脸迎人,此刻礼宾见了,也就是一边问他先生还好吗一边提醒他不要在大堂吐痰,谁晓得两眼一瞪,也不说话,啪就是一巴掌,扇得周围俱是一愣。
“他妈的!你管老子!”
然后大堂副理为了保护同事快步上去拉住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不依不饶的客人,这位男士回头一看,哦衣服差不多,头发差不多,一定是一伙人!
啪!
能把两个皮糙肉厚的小伙子的脸都抽红,手劲着实不小。顷刻之间已经有了闹事的架势,她也顾不得许多,这就要上去加入“战斗”,没想到应呼唤赶来的保卫部经理见状,一声气壮山河的吆喝,“你干嘛?!”登时把那人喝住。
她觉得自家这位保卫部经理高个子黑面皮,说起来退伍老兵,乍看就是个□□,十万分不好惹,总该能吓住——可万一吓住了,喝多了的人往往容易狗急跳墙,万一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方向,就不好了。
何况周围还有不少也喝了点酒的婚宴客人正在走过。
念及如此,她加快脚步赶上去,结果好巧不巧,拦住了酒醉男子回应保卫部经理的恐吓的一巴掌——还真打歪了,差点打到客人,现在没打到客人,打到了她的手臂。疼是真疼,劲真不小。
眼看客人都要遭殃,保卫部经理调门更提高了,而里面看监控的片儿警也出来了。
这个喧闹混乱的夜晚就以亲爱的派出所一次出警带俩案子走为结束了。回到家里,洗澡的时候她才发现胳膊上的乌青,这才想起自己今天在厨房工作的时候也撞到一下头。
倒霉啊——她长长叹息——这一天天的!
“怎么了?”章澈走进来,她把事情告诉章澈,章澈连忙检查有无受伤。
“没事的。”
“我看看,你是我的宝贝,碰坏了怎么行……”
章澈兀自说着,她只感觉到温柔放松,心里满腔甜蜜。末了章澈搂着她亲吻抚摸,她更觉得自己所有的疲惫、见到的所有肮脏都消散无形。这是个服务业常见的让业者哭笑不得只能摇头的晚上,而后来的所谓赔偿、赔礼道歉,都不如此刻,章澈给她的爱来的让人难忘和温暖。
第四十四章
朋友是我们生命里独特的存在,特别对于独生子女这一代人。他们大多没有兄弟姐妹,于是在朋友身上,找到了兄弟姐妹般的亲密。又因为和朋友们没有事实性的血缘关系,所以倍觉这样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关系珍贵和亲切——没有任何东西把我们绑在一起,除了我们的情谊。
祁越有这样一群朋友,章澈知道,很羡慕,也希望有一天可以与之相识,毕竟祁越形容那一群朋友是“你杀人我递刀、你放火我添柴、但你不能吃好吃的不叫我”的关系,一群人出去聚会,就算一年聚不了两三次,依然可以像上学时那样“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着,直到店家觉得吵闹上来要他们安静、或者自觉地关上包厢门。一群人在一起,个个都松弛自然,光是看着已经叫人心生愉悦。
至于自己那群姐妹,虽然有时候总有自己不想见但别人偏要拉的那个鞋底砂一样的人存在,但相聚起来倒也愉快。她没想过一定要把祁越在什么时间点以什么方式介绍给她们,但是介绍是一定要介绍。这不光是基于一种无论多大都会有的炫耀之心——她绝不否认自己有,而且因为祁越实在太好了,她忍不住要炫耀——更因为一种想要大家都来爱祁越的心情。
我爱你,所以希望你被我的家庭所接受,哪怕暂时只是我的“家庭”的外围。即便也许未来总有面对一个不接受或者有或大或小的冲突的可能,但作为人,总希望彼此交融,把一种爱与另一种爱相融合,让自己整体的人生环境更美好。
两人都忙,从未主动计划此事,春季也是大家都各自繁忙的季节,没有主动的邀约——即便从祁越给她看的聊天记录里不少朋友都说祁越怎么不主动攒局了一定是见色忘友了——也就没有人主动操持这个事。何况,从她心底也觉得,非要拉个场面介绍对方吗?钱不钱倒在小事,那样正式,或许还不够呢?也许怎么样的场面也不够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也许对方在自己心里根本不需要全世界来盛赞和认可,就随缘吧。
然后薛澜就过生日了。一如既往被她的丈夫操持得盛大——章澈接到群里的邀请,一愣,先和丁语莲确认,薛澜没离婚啊?
她忘记丁语莲不知前情,丁语莲见字大惊,一个电话打来,一口气就说了半个小时。
手机已然发烫,丁语莲才道:“说别人呢,你呢?你和上次在昙花的那个——”
章澈想想也不如承认,说自己已经和祁越同居了。
“把她带来!!!”
丁语莲的喊声简直穿破耳膜,洗完澡走进来的祁越都听见了,笑着问她谁在喊。
电话那边丁语莲犹在大笑着威胁,“我不管,你必须把她带出来!我现在就去群里告诉大家,到时候你不带你就别想过关!”
祁越这时候已然听出来了,坐在床边脑袋一歪,瞥眼立刻看见是丁语莲,正笑道“说啥呢她这么激动”,那边丁语莲就听见了,立刻转为双重威胁,什么不带人来就给章澈灌倒在那儿、让祁越去接,叭叭个没完。章澈胡乱应着“好好好”,然后挂断了电话。
祁越问是什么事,章澈一一道来,“非要我带你去呢。”
“后天?”
“嗯。”
“那应该没什么事,可以去。”祁越擦完了头发去挂毛巾,章澈不知为何,眼神全挂在祁越身上,好像有很多话要讲、许多事情要交代、许多“问题”或者说“小坑”要祁越小心,可是想来想去,只说出一句:“就算是薛澜她老公给她庆祝,主要也还是喝酒。都喜欢喝酒。”
“寿星也喜欢喝酒?”祁越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然后是电动牙刷的马达声。
“可喜欢了,那是她的爱。”
“在什么地方吃饭?”
她拿出手机,把店名和地址念给祁越听,那边刷完牙出来,“那是个吃漂亮饭的好地方。”
“不好吃?”她的温柔大狗回来了,祁越往床头一靠,她也靠上去,人还往祁越那边挪一挪。
“倒也不是,说还可以,我看菜也是融合菜,小贵,不过胜在好看。都什么人去?”
“一群姐妹朋友呗,薛澜最大,然后就是……”细细数来,把姐妹们各自的小姐妹也算上,“最多就这么十三四个人吧。”
“那就是,大家都会穿得漂漂亮亮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去了给寿星道贺,好看,但又不能抢了寿星风头的那种聚会是吧?”
她从祁越的笑容里看到一丝促狭,立刻戳祁越一下,“讨厌。这一群人,没有那么多——龌龊!”
祁越笑,问具体都有谁,自己认不认识。章澈一个个数来,说除了丁语莲,还有这位那位,“也许那次喝多了被你送回去的那位也在。”
她本来想说“英雄救美”,不知道这时候为什么又有了嫉妒心,好像祁越真有超乎直弯的魅力,一定要小心守好,而有些怀疑揣测都是自我实现的预言,说出口就有实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