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个大个子。”祁越道,两眼望着天花板,“当时还怪不好扛的。”
她笑,“讨厌!”
“薛——”
“薛澜。”
“薛澜既然喜欢酒,咱也不能空手去。”
“她不在乎啦——”
“那是你,我不能空手,有点没礼貌。”说着拿起手机,“她平时喜欢什么?”
她顿觉自己平时的酒水知识和对薛澜的了解都不够,“你挑一个吧,你俩都比我了解,你挑的她应该会喜欢。”
她自己说不觉得,谁晓得祁越那边听出点醋味来,促狭地看她一眼:“我连她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我怎么就能这么心有灵犀?你给我说说她。”
于是她一边说薛澜过去辉煌的事业历程一边顺便说些姐妹们相识的经历,祁越时不时笑做点评,她笑,她闹,她被掐,她由她掐。末了,祁越道:“那我买一瓶莫斯卡多给她吧,清淡且甜美又不是太常见的大路货,刚刚好。”
她正想说“刚刚好”是怎样的刚刚好,是不是还有更好但基于现在的交情可能有点过、完全偏离“恰如其分”的东西?祁越又问,“你想喝什么?不如我们也买点。”
她忽然感动于那个“我们”,感动于这两个字祁越说出来的口吻,那种平淡中蕴藏坚定的语气,好像两人已经妻妻二人了很久,竟然一时被这温馨甜得发呆。祁越见状转过来好奇笑道:“怎么呆了?”
她笑着摇头,“你选吧,你选的你做的什么都好吃。”
“夸我,糖衣炮弹。”
“夸你还不乐意?”打一拳。
祁越挨了打还笑,“所以说你这群朋友,也没有谁是弯的咯?”
“除了我,嗯。暂时还没有,也不排除,”她故意转过去,下巴搁在祁越肩膀上,“有人见了你,觉得可以弯。”
祁越笑了,那笑容是大狗看小狗的笑容,“是见了我们。”
倒是心里啥也没有。
“不过我记得上次你和我说,丁语莲很招男人喜欢。”
“是啊,桃花运不要太好,就是烂桃花多。实话实说,我是不太明白,她怎么那么受男人欢迎。”
她本来有意和祁越讨论讨论,没想到祁越放下手机拿起了书,“咱们都不是男人,永远没法知道。”
这话很有道理,毕竟有些思维天然会有差异。但有些东西始终如一,人人相似。比如说,任何人都期待自己的伴侣在宴会此类的公开场合给自己足够的面子,甚至让自己大大地长面子。自问完全超过这一层追求、进入完全罔顾世俗的人,章澈她还没有真的见过。
那日黄昏,两人准时抵达薛澜过寿的小馆——面积不大,砖石结构,玻璃幕墙,外面的夜色灯火半照半映,别有一种斑斓掩映的色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找衣服,祁越问她穿什么合适,正式一点,休闲一点?她想了想薛澜可能会穿的,又想了想朋友们会穿的,“都好看。你干脆选一选正式好看但不死板的。”
放在别的时候都要觉得这是不合理的要求,简化地说,就是所谓“商务休闲”。可这种风格、这四个字往往意味着某几个特定的衣装品牌的某几个衣柜,或者polo衫和一脚蹬的船鞋,带着伪希腊风格的装饰绳结,商务也不商务,休闲也只能去打不三不四的高尔夫,至于上游艇或者喝茶,那不挑衣服。
祁越听了,只是点点头,未几装了一袋衣服带上车。那时候她忙着安排今天的繁忙工作,没有细看那口袋里的衣服。晚上等到祁越下班了来接她,才看见祁越找了一身香槟色西装配珍珠白衬衣穿着,是休闲,但也够应酬——假如让她去喝香槟的话。
相形之下,自己倒有些准备不足,得赶紧补妆。
祁越见她表情有趣,上来笑道:“这衣服你见过啊。”
她上下打量一番,“我是见过,但今天在街灯下看着,这缎面分外亮。”
“这就是假真丝的好处。”祁越道,一副献宝的表情,“走。”
上了车,她补妆固然快——祁越每次遇到她补妆的情况总是开得平缓——补完了看一眼祁越,又收回目光。祁越察觉,问:“怎么一副不开心的表情?”
她笑笑,“我觉得我的准备还不如你,有点惭愧。”
嗯,酒都是礼盒装好的,怎么就低估了这人把事情做得熨帖的能力?
“咦,”祁越发出打趣促狭的声音,“可是我把事情做得漂亮,不就是你准备得好?”
“说是这么说——”
“嗯?”红灯间隙,大狗倒还伸过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她不说话。说是这么说,可是——
“别紧张。”说着拉一拉她的手,“有我的。”
等停好车,祁越一手拎着东西一手牵着她往店里走。她从街道上往里看,不怎么看得见里面的人都坐在什么位置,怀疑玻璃透光度有限,也指不定里面人怎么打量她们。她其实不害怕被人打量,横竖她以前的情史朋友们都知道,有所非议,也早就非议够了。可是她不希望她们对着祁越指指点点,打量似乎也不行,好像一方面不能容忍任何对祁越不好的评价,一方面又担心任何潜在的觊觎。
宝贝得恨不得全世界知道,宝贝得恨不得彻底保护掩藏。
从下车到进门,祁越就没有松开手,一直到走进去。果然如她所预期,一群人在小馆的角落里,看得见窗外模糊的亮光而别人看不见她们;也果然如她所预期,几乎全部到齐了、都在等着她,此刻见她来了,起哄欢呼,一时吵嚷。
她笑着,知道自己的笑意里有羞涩、有对祁越此时握紧了自己的手的窝心、还有对薛澜笑意盈盈的容忍的感谢。
七嘴八舌里,她看一眼祁越,祁越笑着抬抬下巴,示意她说。于是从这一刻开始,从最开始的引荐,到坐下之后的挨个介绍,都是她先说,她主导,哪怕有人问什么,只要不是只有祁越自己才能回答的,祁越一概交给她来。
你答,你说,你做主,除了寿星,你是我今晚的主人。
说着笑着,众人像盘问一般,问细节,问过程。祁越不答让她回答的时候,一心伺候她吃饭,夹菜转桌,配合服务员上菜,分切战斧牛排——最好的给寿星,然后就给章澈,其他的全部改成骰子块儿。开酒续杯,当薛澜听完两人的故事、顺路打趣了那今日没来的多少促成了两人的交往的大个子醉鬼之后,举杯表示祝福,她举杯还不知道怎么说话呢,祁越就起身说开了车不好意思以气泡水代酒、然后就说“不能喧宾夺主”、反过去祝福薛澜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落座之后,她还不及说,就有丁语莲开始说真是会打理场面、“会来事”之类的话,“第一次见你我就看出来了!”她笑,回嘴道你看出来什么了,“看出来你俩不简单!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有、问、题!”
众人笑,她也笑,“哦,看出来了,那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叫那么大声?”
就此笑闹起来。丁语莲知道祁越,拉着众好奇人士中几个好事的,专盯着祁越问。祁越倒是应对得当——她不住地想,也许在祁越这里总归觉得这都不算啥,毕竟说到底这里的人都没有恶意——还表现得风趣幽默,健谈可爱。
这时候薛澜忽然杀出来,以开起玩笑口吻说:“今天我过生日,借着这个场合,我是寿星,是主人家,还是章澈的姐姐,想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说。”
祁越立刻从偏向她的位置离开,坐正坐直,望着薛澜。
“你喜欢章澈哪里?”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一切别桌的喧哗都变得模糊,成为背景渐渐退远了。
其实她也等待着这个答案,并不是期待内容,她知道祁越会用一生的时间来解答——虽然并不敢完全地去相信,好像发心动念了就会有不成功的可能,不期望就不会失望——她期待的是祁越回答的方式。
啊,她已经在害怕失去了。因为害怕失去,只好克制恐惧,努力享受当下。
祁越闻言,转头看着她,两眼闪烁,里面有灯光,有倒影,还有灵魂的光亮。
你要怎么回答我?回答我那个我早就知道的、不能写出来但又真实存在于我们心中的答案。
然后祁越凑上来亲了她一口。
众人起哄中,薛澜固然笑着点头表示很满意,还有人对着突然变成大红脸的章澈和得意洋洋的祁越道,不能就这样过关,你没有正面回答!
“我想看着她,看看我喜欢什么,看着看着发现什么都喜欢,就情不自禁亲了一口。”
说完周围一阵起哄。
那一晚她的脸红就没有下去,不光是因为老起哄,因为喝酒,也因为祁越在她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就看着她,看得她脸红。后来大家都喝得开心,薛澜一时兴起干脆把祁越送的酒都打开了,喝了一口直夸好。祁越笑,她靠着祁越的肩头笑、自然地与别人聊天,而即便如此,祁越也要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