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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思凡 > 第22章
  两人在码头隐蔽处发现了两道车辙,其中之一像是两条合并在一起的,但前后间隔时间可能很短,的确说不清楚。两条都指向相邻的仓库,有人看管。居觐问要不要去看看,卢亟说等天黑。居觐想了想忽然反映过来可能不在里面了,便问卢亟万一不在如何是好。
  卢亟摇摇头,进去再说。“总该有线索。”
  结果不出所料,无论是重船的码头还是停过大车的仓库,里面都空空如也。那夜只有微微月光,天气也热,二人勉强在码头仓库墙面上看见一点可能用来包裹白玉床的皮毛的残余,只好出去打听这些仓库里的东西都去了哪里。居觐再一次见识了行走江湖之人问话的独特方式:卢亟只靠在码头附近箩夫看守们吃饭喝酒的小店附近偷听人家的切口,就能知道是去了哪里。她只需要去充当一个耳朵。
  末了,根据她们打听到的情况,如果劫了白玉床的人的确在扬州向北转运,最有可能的去向是乘船去了东都,其次是驾车去了徐州或海州方向。众人商议,卢天园不过随便几句,雪怡就被说动去洛阳,并且要求主要人等全部同行,仅允许自己的弟子萨迦与卢翊一道去徐州方向。
  决定已下,不给居觐和白藏回绝的余地。回到屋里,白藏对居觐苦笑道:“这下好了,咱们又回去了。”
  居觐本来想说“反正你也打算回太原吗”之类的话,但私心一起,她便不想再提这话,免得白藏真的想回去了:“不碍事,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只是四处逛逛,无所谓方向的。”
  白藏笑笑,“天下之大,我总觉得咱们多去些地方更好,老是回到那天子脚下的地方去打转,多没意思。”
  “哦?”居觐道,也许是因为之前听白藏讲话积累得多、这几日卢亟又教得好,这些从前不会腔调现在张口就来,一点儿不需要准备,“天下有意思的地方多了去了,我们大可以从洛阳入关中,再出西域去啊……”
  白藏果不其然开始说西域,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居觐变了,一时两人的屋里充满欢笑。徒留隔壁的卢亟,并没有什么要出发的喜悦或焦虑,只徒然地思考着,到了东都,有没有可能见到王子安呢?
  第十四章
  “你今天若是不说清楚,我便叫你此地片瓦不存!”说着,雪怡把桌子一拍,一尺厚的橡木台子上登时落下一个清晰的掌印。然而仔细看她的说话对象,虽然吓得一蹦三尺高,但立刻恢复了镇定,皱起眉头,堂堂男子用泼妇骂街的腔调吆喝起来:“好啊,你有本事你就拆,拆啊!”
  原先山下的镇子里,曾住过一位自称吵遍远近五十里无敌手的大娘。居觐从仅有的几次围观中知道了泼妇骂街的厉害和讨厌:厉害是,她们平日虽不认得几个字、骂得兴起却有捷才,能把肮脏下流的话骂出节奏与韵律,让看热闹的纷纷为她叫好;至于讨厌——就像现在的雪怡。不讲道理的人在她看来总是讨厌的。
  只不过这段日子以来,她跟着白藏到处走,见了很多不但讲道理甚至很讲道理、却把事情弄成不讲道理那样的人。她还不太明白各种曲折,可以讲的道理倒是学了不少。
  她们从扬州出发,卢家愣靠银钱和故交,一路疏通打点,下死力气,竟然赶了半月就到了。她那日在船上醒来,白藏还在睡懒觉,竟然听见卢天园对船家好声好气地说,本来货都没有,全是拉人,重量不到原先的一成,要是不能缩短为原先时间的一半,“那你们和我们往后的生意,哦哟——”
  她探出头,看见卢天园话已说完,船家正没完没了地赔笑。她本以为白藏所说的“卢家的本事”就是如此——似乎还挺管用的,至少,她们稍加严词,就能管用。哪知道到了东都的码头,卢天园和卢亟干脆变了个样子。姑侄二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笑脸相迎,想要人家知道的内情,第一步就先拿钱——银子就放在袖子口袋中,需要时便往手心一握,往人手掌中一放,笑容就从双方的脸上荡漾开。
  居觐对钱很不敏感,一般的算术她还可以,算起账则动不动就被绕进去,更不要提讲价。但看着卢家从昨日下午下船投宿到今日下午一直在给钱给钱给钱,她不由得也好奇,多少钱了这是?
  “百十两银子?我看差不多。”白藏道,“我没仔细看。你也别看了,反正不是咱们的钱。咱们还是看看别的。”
  白藏不知从小节俭的居觐觉得十两银子已经是巨款。她自己从未缺乏,也从不浪费,只是总见到山下普通人家因几百文钱的事情苦不堪言,每每心生怜悯。
  一行人是追查线索来着,谁也没耽误事,甚至连雪怡和萨杰都参与进来,不管招摇不招摇。好消息是,东都今年有些干旱,近一月不曾下雨,痕迹是好找的。坏消息是,作为运河上最大的码头之一,痕迹太多了。而雪怡又不同意分头行动,认为万一发现了贼人,顶好一群人在一起将对方毫无悬念地制服最好。众人实拗不过,只好一道行动。
  居觐得卢亟教导,学得又快,两人带头找痕迹,卢天园负责必要的沟通和行贿,白藏算是个被绑架的,至于清凉宫的二位,权当是监工,至少那四人是这么想的。
  哪知道这时候变成了吵架的?
  开始之后,众人找得颇为不顺。不是有嫌疑的实际上不是——痕迹,残留物,居觐、白藏、卢亟三人没少悄悄翻进去做贼以便查看——毕竟有时人家干脆不告诉你,给钱也不告诉。有的则以码头上的切口回答,有个粗壮大哥守着一个看上去很有嫌疑的仓库,并不要钱,只和卢亟对了几句切口,大概看她们顺眼,便说里面的东西其实是“罚丁绿石里{15}”,以及一些其他货物,让她们无须再问。
  雪怡自然没听懂,见卢亟不再问,知道不是,十分失望,走过一段路后便上来逼问,卢亟说人家说那是四千两银子,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让我们不再问了。
  “他说你就信?”卢亟十分无奈,说对方对过切口,已经知道自己是谁,自己也知道对方是谁,都是别人听了不明白、唯独双方两家能明白的话,所以并不至于撒谎,“何况码头上但凡敢这么交底的,我都信。”
  居觐想了想,自己从头分析一遍,觉得可信,出于没多少逻辑可言的理性。
  如是,众人一日来并无任何收获。雪怡日渐失望日渐着急,最终遇见这一个更有嫌疑的,期待之大,连居觐都看得出来。结果这店主似的男子不但油盐不进,还出言挑衅,一会儿说“什么卢家煮家的我不认识”,一会儿又说“我家走什么东西和你有什么相干”,还说“大丈夫顶天立地,收你的钱就办事成了什么东西,你当这里是青楼?”——这下雪怡拍桌子了。
  以居觐观察,雪怡的劲儿只使出来一点点,撒气不足,震慑有余。而且应该还是克制了怒气的。毕竟在路上,雪怡不止一次说,抓住那贼人,定要他身首异处。说得好像掐死一只蚂蚁一般。
  但无论如何,照她居觐被白藏评价为久居山野、不谙世事的眼光看来,雪怡的计划就算情有可原,也是过了。且不论谁也没有资格动辄取谁性命,动不动以武力胁迫他人,实非君子所为。虽然——她近来脑子越发活络,越来越喜欢自己和自己辩论——君子本非女子,但君子的品德人人都可以具有。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白藏说从她的言谈看来师尊想必很喜欢给她读圣贤书,她说不,师尊每次说到孔孟总是同情孔、贬低孟、偏爱管,最后说诸子百家都是——
  “你有本事拆啊,你拆啊!你——”
  男子的声音突然不见,居觐从走神中回魂,差点以为真是雪怡把人家脖子掐住了。然而事实是,男子背后的一扇小门开了,走进来三个道士模样的男子。为首的那人穿黑色道袍,细长眼瓜子脸,长髯飘飘,年岁约五十上下;后面跟着的两人穿蓝色道袍,从年纪上看显然是□□袍的徒弟,一个瘦高如竹竿,连两颊都削下去,一个高壮如石柱,两腮的肉都鼓出来。
  “何人在此造次!”瘦竹竿上前朗声道,用十分不屑的眼神扫视众人,末了谁也没看,望着众人背后的虚空。
  “你又是何人?”雪怡立刻问道。
  “哼,我等乃是渭州崆峒山上,道君总坛崆峒派!”那胖石柱上前一步,两手一拱,“我派奉木灵子为祖师,开坛传道,百年有余!家师——”胖石柱和瘦竹竿很有默契地往两旁一让,俨然是个一整套熟悉的表演流程,“混元妙道普济{16}上人、落灵子道长!”
  居觐心里默默想起那三个字。而白藏促狭地凑到她耳边来悄声道:“瘦子叫谌宇子,胖子叫罗皓子,都是落灵子的徒弟。”
  “不知道阁下——”这时候谌宇子突然收起了正经和尊敬,皮包骨一样的脸上露出鄙夷挖苦的笑容,目光从雪怡和萨杰身上缓缓扫过,简直像在看一件雕工失手造出来的木头,“又是何处来的,蛮夷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