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藏摇摇头,“不知道。我现在只想找到他,找到解药,再把他杀了为弟子们复仇。”卢亟不及说什么,白藏又转过脸来对她道:“卢大小姐,你放心,子安我一定会去救。不光是因为此事蹊跷、恐怕与这一路来的种种都有关系,更别说子安和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以及你对我们的救命之恩。”
“我也一道。”居觐说,“你放心。”
她望向居觐,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和白藏此刻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自己的没有白藏的深。世上有许多不得不坐的马车,越是不得不坐,拉车的马匹越是受了惊的疯马。卢亟多年来一直逃避这些事情,至少是尽量逃避。她逃避的理由是她不想逐利,所以马车前往的方向她可以不去。就算免不了要上车,她也怀着厌恶的心情。唯有这次,是背后有很多的“不得不”、而眼前还有很多“必须要”在等着她。
她不动神色、暗自思考着往下的一切。虽然并不是说有了白藏和居觐就多了多少把握,而是现在掌握了事情大致的全貌,江湖阅历与行事作风使得她自然开始掂量里面的轻重——然而她发现自己掂量不出来。王子安她必须要救,卢天园的仇她必须要报,还有王家祖孙三代的仇,还有可能在背后的更大的阴谋现在就算不想牵扯也已经进来了,现在还有居觐的性命。
她终于明白卢天园最想教给她的调和平衡为什么重要了。她以为做到那样需要心硬,现在发现也许心狠都不够。
三人次日趁着黄昏天黑,乔装改扮,行贿守卫,轻易便混进了东都城。在东渡衙门的大牢外找了个便宜住处,趁夜色查看地形。卢亟以前来过一次,那是多年之前,代一位大人赎他不成器的庶子。那是她还嘲笑自己是张良萧何,替刘邦来赎刘肥。那时候的东都大牢就是墙厚数尺,重门深锁。今日一看,倒比当年还强十倍:修建在地下,进出只有一道门,看守们三班轮流,一班足有十余名士卒。
若是老样子,也许那雪怡来了,还可以拆墙硬劫。现在这样子,她们倒不如掘地三尺,挖个隧道下去。问题谁知道能不能挖到、挖到了又能不能打穿地牢的墙?如若不能,硬劫狱就更不行,除非说她们假装去劫牢里的另一个人,让王子安王子誉趁乱逃走,但那岂不是要闹得非常大才行?
三人在东都打探消息——主要是她和白藏,让居觐负责监视,实际上是多休息养伤——中午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汇合,交换消息,又走。关于假匪盗真陷害的消息也好,关于岳元彬的下落的也罢,一概皆无,只有关于局势的种种传言,一时说皇帝的病渐有起色,一时又说不好了,一时说常山王的军队已经到了何处何处,一时又说军队往长安去,常山王早已到了东都——这消息也许确实一些,因为已经开始传言某处某处的宅邸今天是关家的人来、明天就换成了于家,想必就住的是常山王李忻。
她们正一边一筹莫展一边苦思冥想,竟然就在熙熙攘攘的东都街头遇到身长八尺、魁梧壮硕却面色枯槁的王子涛。
“二哥??”卢亟道,立刻和白藏把王子涛拉入旁边的酒店隐蔽处。王子涛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坐下才认出面前的二人,“二哥为何在此?”
“我?我——走得慢,不想回去,觉得没脸。后来在陈州的时候就听说家里两个叔叔给子安脸色看,子安干脆跑了,到东都来追查凶手。我本来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养着,突然收到消息,说东都有线索,我就跟来了。”
“东都——什么——谁说得有线索?”卢亟问,简直语无伦次。说实在的,不是她欺负眼前的二舅子,她实在怀念王子泠。想必白藏也一样。
“子焉和我说的,她托袁刚把话带给我。说在……”
那细节卢亟听了,像模像样,若非有王子安的遭遇在前,她也会丝毫不疑地追过来,但是现在——何况王子涛还拿着魏刀:“二哥,这里面必然有诈。”
“有诈?”王子涛愣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白藏,“什么诈?”
她们先说了王子安的遭遇,继而花好大力气把王子涛摁住让他不要出声,不要引来不必要的注意;然后白藏再把自己与居觐一路的遭遇简要地道来:“二哥,你若不信,今日可以去我那里,看看那飞镖。”
“我还有什么不信的,”王子涛无奈地摇头,起身就要起身行礼,“我给你赔个不是——”
这时街面上传来喊声,说大牢里的匪徒,三日后全部处斩。
想必,这就是留给王子涛的诈了。
第三十四章
“狗官出来!!!”
王子涛浑身酒气,站在东都大牢门口,叫喊不休,可谓声震数里。只见他摇摇晃晃,一手举着酒坛子,一手拿着刀,到底是要用坛子指人,还是用刀指人,似乎一时还没有决定。嘴上的骂骂咧咧,到底一点儿没有停的意思。
他骂东都的衙门里都是狗官贼厮,扣了他的妹妹与弟弟,弄些腌臜罪名,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若非衣服还是湖蓝缎面的袍子,别人都要以为是个寻常醉汉了。
好像他从来就该是这样的。没有人怀疑。
有几个守卫上来,拿着铁索就要套他,他身子一扭,大吼一声,不但震翻了几个守卫,还倒过来用铁索勾来一个守卫,掐着人家脖子:“打死你个贼厮!!”
然后立刻失信,一甩手把人家扔了出去,“狗官出来!!”
渐渐,更多的守卫赶了出来,黄昏天暗,看上去就像一群皂色的虫子。居觐早已换上一件黑色的披风,站在大牢正后方的三层小楼上。从外面的披风到里面棉袍都是白藏给她买的,她很爱惜,因此现在便要加倍小心,不要把箭簇蹭到衣服上。也不是衣服一蹭就坏,虽然平日里沾点灰都不行,但现在恰恰是箭簇珍贵。
王子涛渐渐闹得大了,看守越聚越多。她听见带头的在骂王子涛是不是想劫囚——也许照白藏和卢亟看来,这是过于明显了——“把自己那点盘算都写到旌旗上举起来了!”,白藏应该会这么说——而王子涛用一堆肮脏下流的话回应,完全不是个大家少爷、不算文质彬彬但至少饱读诗书的样子。
“泼皮杂碎!”王子涛骂,同时她也听见了一声短促的口哨。
好。
弯弓,拉满,对准人群的缝隙、脚下的地面,嗖嗖嗖三箭,落在地上,箭簇无声无息地便散了。这时候,她拿出皮套,套在弓弦上{22},再把装满石子儿的袋子打开,取出两粒放在手中,右手手指轻轻扣在皮套上。
看。看好了,看好了再——
王子涛与众人推搡起来,渐渐有不可收拾的架势。
轻微的哨声再次响起,她拉弓,手指用那往日以指作剑的方式运气,聚力于石子儿上,又是三“箭”,每次两粒石子儿都飞向不同的位置,一个打爆地上的箭簇,一个打到箭簇旁的人。
有人“哎哟”,继而开始颤颤巍巍地晕倒。她听见带头的官差“你你你”个没完,最后也晕了过去,终归还是知道自己上当了。
而王子涛呢?满口灌着预先调好解药的酒,看别人一个一个的倒下,一边骂个不住,一边竟然摇摇晃晃地走了,好像是“骂”倒百万雄兵一样。至于居觐,几个轻捷的跳跃,来到大牢正门口对面的树上,像一只漆黑的隼一样,动也不动,栖身暗中。
大牢里仅剩的守卫,除了在喝酒的一个被卢亟背后一个手刀敲晕了,剩下的都被白藏用石子打晕。为了趁乱逃跑,卢亟手持金锏,见一个锁砸一个锁,白藏就管在后面踹门。直找到最里面的那一间,才算是找到了王子安姐弟二人——果然是这对姐弟,王子安在打坐,王子誉在呼呼大睡。
卢亟看也不看,没有分毫眼神变化就像没认出人来似的——实际上呢?挥手一劈,力气之大,包了铁皮的木头柱子愣是被她打开一个豁口。
“子安!”
她从未见过王子安转头时是如此好看,也许是因为许久不见,也许是因为王子安那一刻的眼睛里是那么亮,哪怕牢房是那么暗。她看她容颜依旧,精神也好,简直有至宝失而复得的庆幸欢愉,哪怕不过短短数日。
她少一根头发丝都是不行,不小心在自己的金锏上碰坏了皮肤也是罪恶,何况坐牢!
王子安在前,她和白藏架着王子誉,就快要走到外面,突然听见那些歪歪倒倒往外逃去的其他囚犯的哀嚎——外面又来了人?接着便听见外面猫头鹰似的声音,是居觐,警告她们不能轻易出来,外面有大批人马。
一共六声鸣叫,可见足百余人。
接着,居觐突然让她们往后去。往后?卢亟和白藏对视一眼,最后决定不加怀疑地相信。转身一路狂奔,恨不得给王子誉装个炮仗做得尾巴逼他快跑。眼前已经是大牢的尽头,一面厚实土墙,不知道是地下的什么地方,如同夯土做的迷雾;正无路可去时,天花板上轰隆一声,众人散开,看见熟悉的魏刀出现了。锋利如斯,竟然划出一个整齐的方形豁口,尘土散去,上面依稀可见地面与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