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章思友绘声绘色地说完,黎宛不免唏嘘,瞧裴信平日里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却不知是作茧自缚,最后落得个自作自受的下场。
裴国公府都因想拿黎宛开刀被惩治,这下谁还敢给黎宛使绊子?怕不是活腻了,想尝一尝被太保大人针对的滋味?
念及此,黎宛对陆铎的感激之情更深了,只是不知他到底去了何处,怎会连上朝都耽搁了?
“章兄,你可知太保大人告假,是去了何处?”
“陶弟,这话该我问你才对。”章思友意味深长地看着黎宛。
黎宛就纳了闷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会知道陆铎去了何处?她又不是他身上的挂件!
章思友正要离开时,傅掌柜在屋里远远地看见他,热情地出来将人拉了进去。
“思友小弟,来来来,陪老朽喝几杯。”之前在连江的时候,两人相谈甚欢,傅掌柜正抱怨好久都没人陪自己好好喝一杯了。
章思友推辞不掉,只得应了。一桌的好酒好菜,几人说说笑笑,把酒言欢,不知不觉又到了戌时。
送走了醉醺醺的章思友,黎宛帮着陶夫人将醉得更甚的傅掌柜抬到了床上,好容易安顿好,却见阿煦在旁瘪着嘴道:“爹,你不是说今日带阿煦去大宅子嘛,你说话不算话!”
“嗐,”黎宛一拍自个儿脑袋,“你瞧爹,给忙忘了。阿煦,对不住,明日,明日爹爹一定带你去住好不好?”
却不知福安此刻,正在阿煦口中的大宅子里,对着一根筋的自家主子爷欲哭无泪……
第56章 妥协
天知道福安将金陵城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留园旧址找到自家主子爷时,是何种心情?
更何况他看到的是主子爷兀自跪在空旷的、黑漆漆的院子里,一动不动的诡异场景。
福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打着灯笼,小心翼翼地靠近:“爷……主子爷?”
地上跪着之人低垂着头,他的神智似乎从很远的地方被拉回来,半晌才回道:“你怎么来了。”
听到主子爷还有声儿,福安这才喘一口气,“我的主子爷哟!您好端端的跪在这里作甚?”
陆铎不耐烦地说道:“崩多管闲事,爷就爱跪这儿。”
福安一听主子爷有气无力的声音就觉不对,再仔细一打眼,见主子爷身上穿的还是昨日出门的那套衣衫,不禁心中大骇。
“爷,您这是跪了多久?您该不会是……从昨日午后跪到现在吧?”
陆铎不说话,福安就知他是默认了。
“那您用过膳吗?喝过水吗?”
陆铎还是不说话,福安一下就急了,“主子爷,您不要命了!您快起来!再这么不吃不喝跪下去,您会死的!”
陆铎全然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福安说话。
“主子爷!您是不是为了黎姑娘?小的这就去喊她来!”
“站住!”陆铎终于又出声了,“不准去,否则爷打断你的腿。”
“主子爷,您这是何苦来哉?”福安深知这位爷的脾性,他若是想在这跪着,就算天皇老子来了都劝不动。
解铃还须系铃人,现下唯有黎姑娘说话管用,可主子爷又不肯让黎姑娘知道,福安一时间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福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爷枯跪了一宿,至第二日天亮了又暗都不肯起来……
这都申时末了,福安看着主子爷肿得老高的膝盖,发抖的小腿,还有熬了三天两夜没吃没喝后发青的脸色,心疼地直抹眼泪。
“天爷啊,这是作的什么孽啊……”
不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福安双手在衣袖中暗暗握拳,给自己壮胆,随后趁主子爷虚弱不备之际,他一掌将主子爷给打晕了过去。
就在福安准备将主子爷强行扛回去之际,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福安竖起耳朵,在嘈杂的人声中辨出了黎姑娘的声音,福安立刻将主子爷放回原地,扯着嗓子哭天抢地道:“主子爷,您醒醒啊!救命啊!谁能来救救我家主子爷啊!”
不出所料,黎宛很快就闻声寻来了,看到昏死在地上的陆铎,还有一旁哭得眼泪鼻涕的福安,黎宛大惊失色。
“福安,这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爷不知哪根筋抽了,从前日午后开始便跪在这里,直到现在,整整三天两夜,他滴水未进,方才实在撑不下去,昏过去了!姑娘,求求你,你快救救主子爷吧!”
黎宛心中一时惊涛骇浪,想起他那日说的“我不起来,除非你告诉我,你爱我,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也好”,当时以为他只是逞口舌之快,没成想他竟真的从那日分别后就一直跪在这里!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说黎宛内心一点没有波澜,那也是自欺欺人。
她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被福安唤回神来,“姑娘,姑娘!”
“快将他抬到床榻上!”黎宛说着帮福安一道将昏迷的陆铎背进了最近的一间厢房。
“快去请御医,”黎宛转念想到此事恐怕不便张扬,“等等,去请城里最好的郎中来,要快!”
“小的这就去,主子爷就交给您了,姑娘!”
黎宛点点头,看着脸色又青又白毫无生气的陆铎,喂水的动作也不自觉轻柔起来,可是那喂进去的水就跟当时喂昏迷的陆铎喝药一般,全流了出来。
三天没喝水,花儿都蔫了,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没工夫像之前那般喂药耗时间了,黎宛心一横,喝了一口水,犹豫几息,终于俯身朝陆铎扑了下去。
柔软的两瓣嘴唇中,涌出一股涓涓细流,一点点流入了身下那位无知无觉之人的口中。
万幸,这次他喝进去了。
“爹爹!你在哪儿?”恰此时,门外传来阿煦焦急的声音。
黎宛忙慌乱起身开门,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就见门外站着的陶夫人、傅掌柜和阿煦。
二老一眼就看到里头躺着的陆铎,当下心里便有了计较,只有阿煦天真地问道:“爹爹,师父他怎么了?”
“你师父他,他生病了。”
“那师父他会好起来吗?”一听最爱的师父病了,阿煦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黎宛点点头,“会的,阿煦,今夜你跟祖父祖母睡好不好?爹爹要照顾你师父。”
“嗯,好,阿煦会跟老天爷祈祷让师父快点好起来的。”
傅掌柜带着阿煦走后,陶夫人示意黎宛到外头说话。
“小宛,陆太保的腿,是怎么一回事?”
黎宛不想对陶夫人撒谎,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小宛,你也不必瞒着娘,方才福安侍卫虽只有三言两语,我也猜到他的伤跟你有关,是不是?”
黎宛有些尴尬地低下头,陶夫人拉着黎宛的手继续说道:“小宛,阿陶已经走了,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他,但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你总不能一辈子一个人吧。”
“娘,我与陆铎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感情的事能有多复杂?娘虽然不知你们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就冲着他待阿煦也好,在娘这儿就过关了,有几个男人心甘情愿给人当后爹呢?我瞧着陆太保给阿煦当后爹很合适,我这个当祖母的,放心!”
黎宛脑中一时浮现起前日陆铎说的那句“我会将阿煦视如己出”之言。
阿煦确实很喜欢他这个师父,在这之前,黎宛也从未料到他们二人之间会有如此深的缘分。
看着出神的黎宛,陶夫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好了,快去看看他吧。”
黎宛点点头,进了厢房。
被二老一打岔,黎宛这才想起看看陆铎腿上的伤到底如何,她轻轻拉起陆铎的长袴,待看到他膝盖上遍布的水疱和淤青时,黎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陆铎怕不是真的疯了!他是打算后半辈子坐轮椅么?!
那伤口触目惊心,她不敢擅自处理,只得小心地按摩陆铎已经青得发紫的小腿。
好在郎中总算来了,见到陆铎膝盖上的伤口,郎中不住摇头:“再晚一点,这腿就保不住了!”
万幸,没到残废的地步。
黎宛将郎中开的草药仔细敷在陆铎的伤口处,“福安,你也一夜未睡,这里我来吧。”
“那就劳烦姑娘了。”
黎宛关上门,看着躺在那里的陆铎,心中千头万绪。
脑中一会儿是当年被囚在留园不见天日的黯淡时光,一时是他在大火之中将自己紧紧护在怀里的模样,一时又是前日他说的那些话……
再看看他膝盖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黎宛百感交集,一时没忍住,眼角沁出几滴泪来。
黎宛抬起手,正拿衣袖擦眼泪时,床榻中传来陆铎低哑的嗓音。
“宛宛,你都为我哭了,还说自己对我没有一丝感情?”
黎宛被突然清醒的陆铎吓一大跳,赶忙转过身掩藏,“谁说我哭了?”
“别羞了,我都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