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的笑声在殿内炸开,在这一刻,所有压抑的疯狂彻底爆发了。
良人看着状若疯魔的皇帝,心生怯意却又无处可逃,只能慢慢地将身躯往后挪,好似这么做能离这个魔鬼远一点。
咣当一声。
良人寻声看去,一把匕首明晃晃地滑到他面前。寒光一闪,映出皇帝癫狂的双眸。
“爱侍可知比干挖心自证的典故?”
良人愣怔,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艰涩地道:“侍知道。”
“北部的鲜卑族对朕的大周虎视眈眈。近日,她们派使者前来求亲,说是慕我中原风华,以求取一位皇子结两国秦晋之好。朕以为,这是一件好事。不动兵刃,只需要和亲便可维持边疆安宁。你以为如何?”
“皇上圣裁甚好。”
“可朕看来看去,觉得当属我们的怜儿最为标志。不如就将怜儿送去?”
良人双目睁大,声音颤抖,膝爬过去拽住皇帝的袍角,“皇上,怜儿才五岁啊!”
皇帝嗤笑一声,“可惜朕的这番美意被王衡芫,王琢璋两个逆臣当场驳斥,说这只是绥靖之策,也是对狄人的退让,根治之道唯有出征,那群该死的朝臣也是一片附和之声。”
她眼神阴鸷如鹰,“你不是忠诚于朕吗?你把心挖出来,如果你的心是赤诚的,那朕就信了,怜儿也不必去联姻,自有她们王氏来为朕冲锋陷阵。”
良人颤颤巍巍地拿起匕首。
血,大片的血浸湿了衣衫,顺着衣摆滴落在青砖上,很快洇湿了地面。
殿内死寂如坟。
姬怜指骨绷紧,死命地抓着身上的锦被,额角细汗频出。
地上大滩的血如恶鬼一样,向他扑咬过来。
他的头深陷枕衾间,眼角已经有清泪无声滚落。
他想醒来,他好想醒来,谁来救救他?
没有人会在此刻摇醒他。
此时已近子时,他的声音过于微弱,又有重重帐帘掩声,且他已过蛊虫发病期,绛珠并不会特地撩开帐帘来打扰他的歇息。
父亲身亡的噩梦终于如潮水退去,可还未等他在枕上喘匀一口气,他又身陷于另一个噩梦中,他梦见了另一个人的死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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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里有提示:
“姬怜想不懂。
他的梦可窥天际,从未出错过。
他梦见……”
第14章
建安十六年秋,大周以鲜卑赫连氏屡犯朔方六镇、劫掠边民为由,发兵三十万北伐。
其中,琅琊王氏率二十万军力倾巢而出,汝南袁氏派遣八万青鸾军,而谯国桓氏则出两万兵力。
因琅琊王氏铁血王家军纪律严明,令行禁止,英勇善战,大周子民无不对其寄予厚望。
此次出征,当以王家军为主力,青鸾军策应两翼,而桓氏兵为先锋破阵。但,因王衡芫抱恙在身,圣上特命其女王琢璋代母出征,授威武将军印,统领中军三营。
出征前三月,王琢璋以军中需良将为由,奏请调任金吾卫王璇玑入飞骑营。圣旨既下,王璇玑即刻卸去禁卫之职,受封疾锋校尉,统领三千精骑随军出征。
在秋高气爽,晴空万里的一日,三十万大军列队出征,于山道上观望,黑压压的军阵填满山谷。
当时年仅五岁的姬怜梦到这一幕时,他还不懂其中意味。
而现如今,梦境重现,他望着铺天盖地的军容,脑海里想的是,“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大军自建康渡江,经广陵、下邳,北上彭城。
王琢璋虽第一次统领大军,但格外机警,她用兵奇正相生,连破鲜卑七寨。王璇玑率轻骑穿插敌后,二人配合如臂使指,收复淮北诸镇,两次大战皆大捷,鲜卑赫连氏被打得节节败退。
在即将开始第三次决胜大战的前夕,军中众人定策夜袭,王璇玑遂选定死士八百,趁夜奔袭赫连王帐。
此次夜袭王帐一事,很是冒险。
坐镇于帐中是赫连姝,乃鲜卑王的嫡长女。
赫连王帐驻于四万大军中央,外设三重鹿砦。内圈数百名亲卫轮值,帐前立六座哨塔,且配有弓箭手。
可以说,稍有不慎,王璇玑和一干死士便是直接会被射得像个马蜂窝,有去无回。
王琢璋坐于帐中,沉默地盯着眼前的沙盘,身旁的几名亲卫亦是一言不发,跳动的烛火将几人的影子映在帐幕上。
帐帘被人猛地撩开,一名身形高挑的校尉走进来。
此人着一身玄铁校尉服,勾勒出肩宽腰窄的锐利身形,腰侧挂着一柄横刀,刀柄上缠着红绸。她形貌昳丽,几缕微乱的发丝垂落额前,用一条红发带束着高马尾,刚净面的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
“王琢璋,我都躺床上了,你还把我喊过来做什么?”王璇玑眼尾微挑,对她的上级将军招呼也不打,径直挨着王琢璋坐下,伸手端起案上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王琢璋对于此番越级之举并不动怒,反而将装着一小碟的蜜饯往她面前一推,道:“此次夜袭甚是凶险,我本无意派你前往,只是军中诸将论骑射功夫、论应变之能,唯有你一人才能做到这事。”
王璇玑托腮看了王琢璋好一会,眯着眼笑道
:“我的功夫,你还不放心吗?我定能万军从中取那鲜卑女的首级,然后打包送到你帐内。”
王琢璋内心的紧张被王璇玑这一番话给散去不少。
她唇角终于漫出笑意:“首级就不必了,若是此次计划成功,你必定荣冠三军,封万户君侯。”
王璇玑连连摇头,面色并未因为听到封侯而变,“我来打战也不为虚名什么,你知道我的。我只是为了践行当年的五年之约,我并不忠于什么朝廷,我只是对你尽责。”她撇嘴:“当初说好的,你替我还债,我待在你身边五年。”
她拍了拍腰间横刀,“这五年,我既当护卫又入金吾卫,如今还被你诓来战场,可算受够了。”
王璇玑爽朗一笑:“我又不是真的琅琊王氏人,要这些侯爵虚名作什么?待五年之约期满,赠我一匹名驹便是。届时纵马离了建康,才好遍览大周山河。”
王琢璋权作未闻王璇玑一番“不忠于朝廷”的放荡言论,但为她口中所说的“纵马离开建康”而感黯然。好友既已决定远去,她再想挽留也无法。
她端起茶盏,“好,那我先祝你此行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王璇玑也将茶盏端起,“借你吉言。”
五日后,夜半子时,月暗星稀,无雨。
赫连王帐驻扎于山谷腹地,四周峭壁环抱。
值守的亲兵统领忽觉颈后寒毛倒竖,虽举目四望未见异常,却总觉得黑暗中暗中蛰伏着什么。
蓦地,隐隐约约从谷口传来闷响。
咚。
咚咚。
咚咚咚。
鼓声由缓至急,似洪水一般汹涌扑来。霎时间鲜卑大营火把齐明,哨塔弓手纷纷搭箭上弦。
远处不停地传来咚咚咚的巨大声响,马蹄声,金铁交鸣声混杂成片,听声势竟似有千军万马正从三面压来。
这是王璇玑留五百骑兵在山谷,每三人一处,令其扬起尘土,大力鼓擂,可营造出一种数万军队的假象。
“北面?南面?还是西面?”
“不!是三面都有!是王氏铁血军!她们来了!她们全军都来了!”
一时之间,鲜卑大营乱作一团。有人慌忙披甲,有人误伤同袍,更有战马受惊挣脱缰绳。
赫连姝面容冷峻地从帐内走出,迎面撞上两名正欲逃窜的士兵。身旁的亲卫队长直接手起刀落,噗呲两声,两颗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帐幕上。
“擂鼓聚将。”赫连姝声音冷冽,“各营按预定方位结阵,擅离岗位者,斩立决。”
军令如山,混乱的军营顿时为之一肃。各帐千妇长迅速集结本部,在营寨四周竖起盾墙,弓弩手即刻占据制高点。
此刻,两百余名黑影正贴着帐篷阴影移动。王璇玑反握横刀,刀背敲晕第五个巡逻兵时,终于有鲜卑士卒发现异常:“她们在粮……”
话音未落,一根包铜长棍狠狠扫中她的膝盖。王璇玑旋身踩住倒地士兵的喉咙,对身后骑兵比手势:“继续放火,遇敌只伤不杀。”她扯下燃烧的帐布甩向马厩,“让这些惊马替我们冲阵。”
“将军,不好,走水了!”
站在最高处的哨兵突感不对,扭头一看最靠后的两座粮仓突然着火,火舌舔舐着夜空,猩红火色映照着人脸。
“啊!”
已有三匹着火战马便撞翻盾墙。
借着混乱,王璇玑下令骑兵分成三股。一股继续制造混乱,两股向东西哨塔潜去。
死士们手拿长棍,专挑敌军腿弯处猛击。所过之处,鲜卑士兵接连倒地哀嚎。整座山谷回荡着呐喊声、擂鼓声、战马惊嘶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敌袭”示警。赫连王帐四周顿时乱作一团,火光中只见人影幢幢,分不清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