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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姝一把推开亲卫,厉声喝道:“传令!所有弓手无差别放箭,凡靠近王帐百步者,格杀勿论!”
  只见东侧营帐间,十六骑从不同方向冲来。由于夜色昏暗,直到马蹄声近在咫尺时,亲兵护卫才惊觉“保护将帅!”
  部分靠近赫连姝的弓箭手连忙转身,拉弓对准,却见四面八方都有黑影逼近,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瞄准何处。
  利箭破空声不绝于耳,十五名骑兵接连中箭坠马。一息之间,只剩一骑冲破箭雨,正是王璇玑。
  “放箭!快放箭!”
  箭雨如蝗,直扑那单骑身影。
  看到此处的姬怜忍不住惊呼,觉得这人必定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没想到她竟是亡命之徒,企图以一换一的形式来取赫连姝的首级。
  但见王璇玑突然侧身下坠,以脚勾住马镫,整个人悬于马腹一侧,数十支羽箭堪堪擦过马鞍呼啸而过。这一招名为镫里藏身,是军中超高难度的骑射功夫,堪称一绝。
  电光火石之间,王璇玑腰腹猛力一挺,手已经摸到腰间横刀,横刀已然出鞘。
  “铮!”
  待亲卫骇然回首。
  赫连姝的脖颈间现出一道血线,头颅冲天而起。
  王璇玑已回归马上,凌空抓住发髻,手提头颅,连人带马隐入夜色,杳杳离去无踪影,唯有喷涌的血柱在火光中格外刺目。
  太震撼了。
  这一幕给姬怜带来的感觉实在是太震撼了。
  什么叫做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什么叫做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什么叫做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这些描绘全都在这一刻完美地具象化。
  在姬怜还来不及消化之际,画面陡然扭转。
  “报!王校尉,将军中伏了!”一名浑身浴血的骑兵疾驰而来,肩头上还插着半截断箭,“赫连残部于沼泽处设伏,将军被困,请速速支援!”
  “我们一起谋划的计策怎会出错?她怎会中埋伏?!”王璇玑瞳孔骤缩,手中人头啪嗒落地,“随我来!”
  沼泽边缘,王琢璋的战马已倒在血泊中。她左肩插着三支羽箭,右手持长剑仍在苦苦作战。她重重地喘息着,这一次的预感很不好,恐怕今日是死劫难逃。
  四名赫连军士正呈合围之势,其中一人突然举刀劈向王琢璋的空门,她绝望地闭上眼。
  噗呲一声。
  王璇玑一个滑步过去,左手持横刀,刀尖精准刺入偷袭者的咽喉。滚烫的鲜血喷溅在她脸上时,右手已接住王琢璋脱力的佩剑,反手捅穿了另一名敌军的胸膛。
  瞬息之间,四名敌军身首异处。
  王琢璋咳出一口血,声音嘶哑:“你快离开这里!这是圈套!”
  “你让我走?我可是特地赶来救你。“王璇玑一把扯断箭杆,将王琢璋护在身后,“王琢璋,你…”
  “闭嘴!”王琢璋暴喝一声,“这是军令!本将军现在命令你去找桓斩月,她为人可信忠诚,不像那袁照蕴。”
  王璇玑看着王琢璋,她大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身上多处血肉外翻的伤口,惨白的脸上沾满泥污与血渍,伤痕累累。
  “本将军的命令你听还是不听?”
  一阵无法言说的悲伤涌上心头。王璇玑看着王琢璋,如果此时当真离去,两人还有机会再相见吗?
  王琢璋无力地靠着身后树,“我出身琅琊王氏,我母亲是大周的镇远将军,我是她的女儿,我今日战死沙场,我死得其所。”
  她眼神恳切,“你得活着,救出被困的王氏兵,代替我活下去。”
  剩下的话已不必再说。
  “保重。”
  王璇玑猛地别过脸去。她飞身上马,沿着断崖边缘疾驰。她满心只想着搬救兵,丝毫未察觉崖边灌木丛中有寒光闪动。
  猛地,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一支三尺余长的破甲弩箭从灌木丛中而出,直接射-穿了王璇玑的腹部。
  紧接着箭雨倾泻而来。
  剧痛之下,已是无力阻挡,王璇玑身中数箭,马被惊得直接疯狂地嘶鸣挣扎。连人带马直接坠入断崖下,了无生息。
  在黑夜中安眠的绛珠忽闻帐内传来阵阵哭泣呜咽声。
  他连忙起身,点亮蜡烛,掀开帐帘一看,姬怜浑身轻微抽搐,脸上的水泽在烛光下闪烁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殿下,你快醒醒。”
  推搡之中,姬怜睁开双眼。
  姬怜满目悲痛地看着绛珠,泣不成声,眼角的泪一颗接一颗地往下落,打湿枕衾。
  “殿下……”
  绛珠用帕子拭去姬怜的泪。
  姬怜从床上爬起,伏在绛珠的肩头,泪因为心头的悲伤而无法止住。他哭得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手捂住脸,水泽不断地从指缝间溢出。
  他为何会如此伤心欲绝?
  是为父亲剜心之痛?是为那两位浴血奋战却马革裹尸的将领而悲恸?还是仅仅只为那名战场上英气勃发,最终却落得个跌落悬崖、尸骨无存的王璇玑?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经历两场梦之后,他的心好像空了一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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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侠客行》李白
  2.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念奴娇赤壁怀古》苏轼
  3.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岑参
  4.这一章主要是心理战和夜袭伏击战,参考的是历史上的尔朱荣滏口之战,具体为“荣潜军山谷为奇兵,分督将已上三人为一处,处有数百骑,令所在扬尘鼓噪,使贼不测多少。又以人马逼战,刀不如棒,密勒军士马上各赍神棒一枚,置于马侧。至于战时,不听斩级,以棒棒之而已,虑废腾逐也。乃分命壮勇所当冲突,号令严明,战士同奋。”
  第15章
  谢廷玉怀揣着四处收集来的证物,准时抵达昭刑司。
  昭刑司位于皇城西北角的灰砖巷尾。现在正处于夏日,里头闷热昏暗,且有老鼠窸窸窣窣穿梭其间,气味属实令人作呕般的难闻,仅仅只是在里头走一遭,都有种在粪便上走路的感觉。
  谢廷玉面不改色地顺着石阶走下去,穿过昏暗逼仄的廊道,在往右数第三个牢房里见到奄奄一息的石春。
  石春被折磨得很惨。
  她双手双脚被铁链拴住,整个人就好像是被挂在墙上一般。衣衫褴褛,面色惨白,头发凌乱。
  大腿上、背部的伤口处也只是草草包扎一番,并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如今伤口处已流脓,再加上天气炎热,想必过不了多久便会开始生脓,最后是腐烂。
  谢廷玉自认为她的那两箭射得很有水准。一是精准射中要害,使其失去反抗能力,二是不致命。
  坐在案后正在审理的两位狱掾即刻起身,向谢廷玉行礼。
  “大人是否有带证物过来。”
  谢廷玉颔首。她先是从怀中拿出茜草,道出春和堂青砖上的新沾染上的血迹,是由茜草研磨伪造出来的。
  她把黄麻纸拿出,当场按着姬怜的法子演一遍,完美复刻当是纸上显字之事。最后,她拿出那几个中空竹管,解释为何那夜宫中会出现蓝绿幽光之怪事。
  狱掾问:“据当场宫人供述,大人当时是拿了一根针,将刺欲刺石春的眼睛,请问大人这是何意?莫非大人当时就有些怀疑她了?”
  谢廷玉回:“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不论你是痴傻疯癫,还是心智正常之人,遇到危险定是会躲开的。只有伪装之人,才不会躲开,也是那一刻我断定石春有猫腻。”
  两位狱掾恍然大悟,张口直接夸谢廷玉行事心思缜密,条理有序。
  谢廷玉问:“敢问两位审问石春如何?可有揪出幕后主使?”
  两位面面相觑,心底里都有点慌。
  并不是她们二人无能,审不出什么,而是审出了一些不该审的内容。
  昭刑司的审理法子有很多,就比如在夏日里,拿溽热的被子将犯人层层裹紧,令其生满热痱,再拿蘸了盐水的藤条抽打溃烂处,连番招打下,犯人自会招供。
  如今石春已经被吓傻,嘴巴里一直念叨数个不成句的单音字,听起来和圆同音。
  那这个圆,就很讲究了。
  是说的是汝南袁氏?还是陈郡袁氏?
  难不成这件事背后有袁氏人插手?
  倘若真的是汝南袁氏,如今袁氏家族袁昭蕴担任大司农,掌管粮食仓储、仓廪管理和京官朝官禄米供应,同宫内的尚食局、内府司密切相关。
  她们二人也曾多多少少受过袁氏的恩惠。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些年节礼、冰敬炭敬,哪一样不是记在心里的账。
  再者,其实宫内的部分宫人、宫侍都与这些世家大族都有那么些关系,这都是因为各世家在宫中经营多年,通过保举入宫的嬷嬷、女官暗中勾连,所以这并不是什么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