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栖梧慌张地接住船桨,喉结上下滚动,声音轻得像羽毛:“啊…你要帮我吗?”她居然主动提出帮他,她……她可真是个好人。
水面漾开一串涟漪,小舟歪歪斜斜往前窜去。
谢廷玉立于船头,眺望远处,全神贯注于水面、芦苇丛的动静,“我看你一副要哭的样子,若是不帮你,你怕不是气得投江?”
王栖梧面色局促:“我……才不会,只是那玉刀是我要送人的。我挑了好久呢。”
小舟在漕渠中缓缓前行,只是水面一片平静,没有发现任何人影踪迹。
看来这小贼还是个会闭息凫水的高手。
一路晃晃悠悠,倒是离谢廷玉栓马的地方越来越近。岑秀一直在岸上候着,身旁站着两匹四蹄生风的骏马。
这便是谢廷玉今日新得的西域良驹,都是很漂亮的母马。
左侧那匹踏月骓通体乌黑如墨,唯四蹄雪白,靠近后蹄的部位长有尖尖的骨头。据那栗特萨保称,此马纵跃时,能连越三道门槛也不会失足绊倒。
右侧的皎雪骢,浑身霜白,正温顺地低头啃着岸边的青草。
谢廷玉一跃,稳当上岸,她再转身朝王栖梧伸出手。
王栖梧迟疑片刻,才将手搭上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见,谢廷玉余光瞥见对岸芦苇深处,有一浑身湿漉漉的身影正抱着檀木盒,鬼鬼祟祟地朝一棵老柳树挪去。
她瞳孔骤缩,只见柳树后黑影晃动,另有一人牵着匹毛色顺滑的黑马正探出身来。
“你今日骑的可是一匹黑马?”谢廷玉突然发问
王栖梧一怔,“你怎么…”
话音未落,谢廷玉已飞身跃上踏月骓。那马儿兴奋地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虚踏几下,她却稳坐鞍上,丝毫不慌。
“你骑上这匹皎雪骢,跟紧我。”她反手将缰绳抛给王栖梧,语气不容置疑。
还未等人反应过来,踏月骓已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
“呀,等等我。”
王栖梧虽平日看着温吞,到底是琅琊王氏的儿郎。他利落地挽缰踩镫,皎雪骢温顺地载着他疾驰而去。
“哎!少主人,你怎么把我忘了呀!”岑秀连忙解开拴在树下的另一匹马,也一道紧急地跟上去。
说回对岸这边。
那褐衣人正用袖子擦拭檀木匣子上的水渍,得意地咂咂嘴:“今日合该我们发财,那俊俏小公子一看就是只肥羊。你瞧瞧这成色。”
她将手中的檀木匣打开,里头的白玉横刀浸了水,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更显得华美。
另一人忍不住伸手去摸:“又得宝马,又得珍宝,这趟买卖当真值了!”
两人又是哈哈大笑一番,只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抬头一看——
石桥之上,一骑飞驰而来,马上骑着一名身背角弓的女子。
“前面的小贼听着!”谢廷玉清丽的声音穿透而来,“若不想尝尝一箭穿心的滋味,就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两人顿时面如土色。抱匣子的那个手忙脚乱爬上特勒骠,另一个直接扑上马背。马鞭狠狠一抽,骏马吃痛撒蹄狂奔。
第21章
建康城里正在上演着一场紧张刺激的猫捉老鼠追逐大戏。
这场戏,可谓是空前绝后,一路闹得街市上鸡飞狗跳,带翻无数的商贩货摊,更让围观的老百姓们免费见识何为真正的“马踏飞燕”。
这动静惊动了当时正在巡街的金吾卫,甚至冲散了帝卿姬怜的外出仪仗队伍。
那两个贼人急忙上马后,慌不择路,从漕渠出来,转身就拐进河畔的市肆区域。
此时正处于申时初刻,道路一旁挤满各类摊贩。
而两侧皆耸立着酒楼、茶肆、乐坊等,古筝、箜篌等靡靡之音,混杂着茶楼内的说书人之声,袅袅传了出来。
只见拐角处,一位正吆喝“花团蒸糕”的刘大娘突然噤声。
她盯着蒸笼里莫名发颤的糕点,又看看跳动的桌板,顿感困惑。她转头问隔壁摊位卖水引饺子的黄三婆,“老姐姐,是不是要地震了?我这里的糕咋开始跳起舞来了?”
浓白蒸汽中,黄三婆正用长竹筷搅动沸水里的饺子,闻言刚要骂“晦气话”,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浑浊的双眼大睁,嘴巴大张,话都说不出来完整的一句,“这……这……”
刘大娘忽闻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阵阵,犹如雷鸣。
一匹特勒骠载着两个褐衣人飞掠而过。
马背上那个抱着檀木匣子的贼人面色惊恐地大叫:“骑快点,再快点!后面这人难道是鬼不成?饶了三趟米市还能追上来!”
前面驾马的贼首啐了一口:“你他爹的能不能别叫了。前头就是东府城拐角,拐过去自有……”
话音未落,一支雕翎箭“嗖”地钉在她们马前堪堪三步处,惊得那特勒骠人立而起。
蹭——
刘大娘只觉又是一阵劲风扑面,蒸笼里的花团糕啪嗒啪嗒滚落一地。
待她回神时,但见一匹黑马如黑色闪电般掠过,载着个身背角弓的女子。
谢廷玉清喝一声:“我让你们三次机会,方才那支雕翎箭就是最后一次。你们要是再不停下,我可就……”
她眼神一凛,侧身避过一支偷袭的袖箭。
前方贼首猛抽马鞭,骂声混着马蹄音传来:“恁爹,你赶紧把暗箭掏空!”
后方的那人叫苦不迭,“早用完了!这姑奶奶怎么那么难缠啊!”
刘大娘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心疼地蹲下来,刚想伸手去捡地上的蒸糕,又是传来一阵雷霆般的马蹄声,那手赶紧打住,抬头一看。
一匹通体霜白的皎雪骢飞驰而过,马上郎君的面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鼻尖上那粒朱砂痣;紧接着是一匹青马载着个护卫。
醉仙楼二层,一随从忽闻楼下惊呼声肆起,马蹄声阵阵。她从里探出头,一眼就认出皎雪骢上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哎”了一声。
“娘子”,她急转身向内室里禀报,“咱们家小公子今日骑的不是那匹l特勒骠吗?怎么突然换成一匹白马了?”
“白马?”内室传来道慵懒的声音。
珠帘哗啦一响,身着绛红武袍的女子踱道窗前。她双眼一眯,认出了王栖梧的身影,又蹙眉望向远处——一匹乌黑骏马正载着个挽弓女子追着,前面是两个不认识的人共同骑着特勒骠。
嗯?为什么是两个陌生人骑着那匹特勒骠?
谢廷玉紧追不放,双腿一夹马腹,踏月骓如离弦之箭般加速。
眼看就要与贼人并驾齐驱时,巷口里就突然接连冒出三个推着独轮粮车的女人,恰巧堵住谢廷玉的路。
而仅仅毫厘之差,那两贼人就趁着这个档口杳杳离去。
“起!”
谢廷玉猛地拉紧缰绳。胯-下的踏月骓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后腿肌肉绷紧,竟直接一次性地从三辆粮车上方一跃而过。
骏马矫健的身姿在半空划出完美的弧线,麻袋上晒着的菜叶子被马蹄带起的风掀得四散乱飞。
那三个女人呆若木鸡地仰着头,手中推车的木柄掉在地上而不自知。
四周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呼:
“我操!此乃神人也!”
“怎么会这么厉害!”
“我的乖乖,飞的这么远……”
那绛红武袍的女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见王栖梧策马紧随其后,她毫不犹豫地单手撑窗,纵身跃下。只见她足尖在酒旗竹竿上轻点借力,
眨眼间便已稳稳落在楼下拴马桩前。
解开缰绳,她翻身骑上那匹枣红马,跟了上去。
本来只是四匹马在道上疾驰,因为有人插队,眼下变成了五匹。
“王栖梧!”
这身清喝惊得王栖梧脊背一僵。他扭头一看,正对上自家亲姐姐似笑非笑的眉眼,小声嗫嚅:“阿姐……”
那人手持缰绳,轻松策马赶上,质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家里给你买了一匹白色宝驹?嗯?”
想撒谎又不敢撒谎,如今又被人亲自抓包,王栖梧憋出一句:“那匹特勒骠…唔…被人偷了…”
果不其然。
那女郎又突然发问:“那前面背着一张弓的女子,是在帮你追那两个匪人吗?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王栖梧一怔,舌头打结:“……阿姐……我”追了大半天,原来我连她的名字都不曾知道,可是她连我的姓氏都能靠玉佩猜到。
原先推着独轮车的三个女人中已走了两位,还剩一个正在捡地上的菜叶,忽闻头顶风声阵阵,抬头一看,先是一道绛红身影急急掠过,接着是一抹白影,后头还跟一匹青马。
那人再顾不得捡菜,慌忙抛弃小推车,抱头鼠窜躲到路边的摊位后头。
前方贼首频频回首:“是不是给甩开了?”
“啊……她不见了。”抱匣贼人话音未落,忽见一抹黑影凌空跃出,惊得破口大骂,“我草,这到底是不是鬼啊!这人也他爹的太会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