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前方白雾里跃出一骑,那人翻身下马,腰间横刀铮然出鞘。还未等姬怜反应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牢牢扣住他的手腕。
谢廷玉一个滑步向前,刀光如练。只听“噗嗤”一声,鲜血喷溅,一颗头颅滚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咕咚”声。
姬怜被这力道带得踉跄几步,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他怔怔抬头,只见那人,乌发高束,玉扣在马尾间泛着寒光,窄袖骑服勾勒出利落线条。
刀光在她左右手间翻飞,两名暴徒应声倒地。血肉飞溅间,她杀人如斩乱麻,犹如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姬怜看得入神,全然未觉左侧两名暴徒正举刀扑来。
谢廷玉耳尖微动,足尖勾起地上一柄横刀。她双手分持双刃,身形如鬼魅般旋至姬怜身前。
只见两道银虹交错而过,是她将两刃同时狠狠地刺入敌方的咽喉处。
“唰”的一声,她迅速抽刀而出,雪白墙壁上骤然绽开两道凌长的血痕。
刀尖垂落,鲜血顺着锋刃滴答坠地。每一个身法都干净利落,快、狠、准,刀刀致命,一击必杀。
砰。
砰。
砰。
姬怜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流萤月光好像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银辉,她的降临在此刻有如天神。
周围暴徒被谢廷玉周身激起的一股狠厉杀伐之气所慑,心中充满惧意,竟不敢上前。金吾卫趁机合围,将贼人尽数制服。
“留几个活口到时候带回去审问。”谢廷玉横刀而立,声音冷峻。她站在那儿,犹如战神一般,守在姬怜的身前,冷眼看着这群暴徒一个接一个地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局势瞬息被扭转过来。
谢廷玉手腕一转,收刀入鞘,俯身将姬怜拉起。
“有受伤吗?”谢廷玉低声问,“我看看?”
姬怜摇首,反而紧紧地握住谢廷玉的手,视线落在她下颔处的血渍,“你可有受伤?你的脸上……”
想给谢廷玉擦擦,却发现手上,指缝间都是香灰,脏得很。
这么脏,怎么能碰她呢?
姬怜瑟瑟收回手。
“无事。”谢廷玉浑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都是溅得别人的血。”她看向绛珠,“快带你家殿下回去休息。这里太乱了。”
白雾散去,地上的惨状顿时显现,血流成渠,尸首堆叠,几截断肢还保持着抽搐的姿势。
原本受困在殿里的主持、僧侣、以及香客等人都纷纷捂袖出来,看着地上横陈的暴徒尸首,内心又是亢奋,又是害怕。
姬怜陡然见到此状,顿时脚步虚浮,眼前阵阵发黑,将将要倒下。绛珠连忙扶住他。
“欸?我给忘了。”谢廷玉失笑,另一只未沾染到任何血迹的手从怀中拿出一条长长的玄色发带,递过去,“给你家殿下用来蒙眼走回去吧。”
姬怜回到居所,将那条玄色发带仔细收好。净面之后,又用香胰子反复搓洗双手,直到每一道指缝都洁净如初。做完这些,他独自站在檐下静候。
说来也奇,这场雨随着杀戮的终结竟戛然而止。
空气中飘散着血腥与雨水混合的潮湿锈味,月光穿透渐散的云层,将庭院照得一片清冷。
姬怜仰首,但见乌云退散处,一轮满月如洗。
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后,耳畔传来非常非常轻的脚步声,他扭头,是谢廷玉。
谢廷玉显然也去清洗一番。手上、脸上的血污尽数洗净,连那件染血的外甲也已脱下。她就站在那棵梧桐树下,看着他。
姬怜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悸动,向谢廷玉奔去,双手拥住她的腰,下颔深深埋进她的肩窝里。
谢廷玉一脸错愕,没有想到姬怜会如此主动,这还是在情蛊未发作时期里的头一回。她愣神片刻后,才抬起手臂,温柔却有力地回抱住他。
隐在门后的绛珠看得真切,此刻终于确信姬怜对谢二娘子是何心意。他轻手轻脚地合上门扉,不再窥视。
“我还以为殿下你不害怕呢。”谢廷玉拍着姬怜发抖的脊背。
这话一出,姬怜抖得更厉害了。
隐隐有呜咽声溢出,渐渐变成压抑不住的抽泣。
面对暴徒时,他挺直脊背不曾落泪;生死关头,他攥紧金错刀未露怯意。可此刻站在谢廷玉面前,那些委屈,尽数倾泻。
“呜呜呜呜呜……”姬怜抬起一张哭得泪眼朦胧的脸,“我怕死了,谢廷玉。你再晚来一会,我就……我就……”
“殿下就要用那柄金错刀自绝了?”
眼睫上挂着泪,姬怜重重颔首,“皇室血脉,岂容贼人折辱。”他哽咽着攥紧谢廷玉的衣襟,“唯有一死,以全清白。”
“啊……你们皇室子民这么容易就赴死吗?”谢廷玉恶魔低语,“其实有种人,荤素不忌,专爱亵渎贵胄尸身,剥了衣裳制成艳尸,再卖给有特殊癖好的……”
什么可怖,就专挑什么讲,从炼.尸讲到冥婚,只把姬怜气得张嘴咬在谢廷玉的脖颈处。
“你为什么要吓我?”
“把你吓到你就不会轻易赴死呀。”
姬怜哼一声,从袖中抽出帕子,谢廷玉顺手接过来,给他擦拭眼泪。
谢廷玉将帕子塞到姬怜手中,“我要回建康城里了。”
姬怜一怔,不由自主地伸指去勾着她的手指,“那你……之后还来吗?”
谢廷玉轻声问:“殿下希望我明天出现在你眼前吗?”
“也没有很想。”姬怜放开她的手,“你明日爱来不来。”
谢廷玉一把扣住姬怜的手腕,另一手揽住他的腰顺势一转。
姬怜后背抵上梧桐树干,眼见那张容颜逼近至呼吸可闻的距离,却堪堪停住。
这会轮到谢廷玉将脸埋在姬怜的肩窝处。她温热的呼吸扑打在他的脖颈上,“其实我也很害怕,还好我来得及时。”她搂紧他,“还好你没有出事。”
姬怜手抚着谢廷玉背后的发丝,低声:“你还没有说你明日还来吗?”
“也许来,也许不来。看看城中是否有我要帮忙的事。”
心里头泛起一阵酸涩,比小时候误食进去的苦瓜还苦。姬怜将谢廷玉推开半分,垂眸掩住眼中翻涌的情绪,“你快去吧。城中恐还有漏网的贼人,正需你去清剿。”
“今夜随我过来的金吾卫会留下来夜巡。”
“嗯。”
“有她们在,殿下今夜可安心歇息。”
“嗯。”
谢廷玉又凑过去,“看在我方才如此英勇杀敌的份上,我想向殿下讨个奖励。”
姬怜抬眸,四目相对的瞬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并没有像之前那般缠绵悱恻,也没有像之前那般难舍难分,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未等回味,清越的哨声划破夜空,一匹通体乌黑,唯四蹄雪白的骏马踏月而来。
谢廷玉利落翻身上马,乌发划出一道流云般的弧线。她看一眼姬怜,便头也不回地朝建康城方向疾驰而去,数名谢府亲兵紧随其后。
一切都安静了。
姬怜躺在床榻上,指腹摩挲着唇瓣,似乎上头还留存着她的温度,她的清香。他阖上双眼,脑海里尽是她方才如何手起刀落间就瞬息斩杀贼人的画面。
利落,果决,狠厉,还特别地……好看。
姬怜忽地翻了个身,双腿不自觉地夹紧薄被轻轻磨蹭。咬住的下唇泛白,几番深呼吸后,终是猛地将薄被拉过头顶。
“……快睡吧。”被衾下传来闷闷的自语,尾音还带着几不可察的轻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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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怜怜:我不要只是简单的亲亲tt
谢廷玉:那下次……我是不是可以又摸又亲?
怜怜:!!!!不可以(嘴硬版
第38章
谢廷玉不待停留,一路疾驰回到建康城,直奔百姓市坊。
沿途中甚至还碰见几名歹人驾驶一辆马车,里头传来呜咽的声儿,谢廷玉立即将其拦截,拉开车门一看,里头捆绑了几个世家贵族儿郎,口里都塞着麻布,鬓发缭乱。
他们见到谢廷玉,仿若见到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流着泪对她道谢。谢廷玉又指派两名亲兵将其护送回府。
一路上血水直流,街道上尸骸堆积,家家门户紧闭,有的已被暴力破开,远
远看上去一片混乱荒芜。之前这儿还是百姓安居乐业之所,一片热闹祥和之气,现如今萧瑟苍苍,令人唏嘘。
忽见一骑红枣骏马迎面而来,马上女将手持滴血长枪,正是王兰之。
“是否还有漏网之鱼?”谢廷玉目光扫过王兰之的左肩,衣衫被利刃撕开的破口边缘翻卷,隐隐有血痕伤口,“伤得如何?”
王兰之一脸戾气,手中长枪仍在滴血。“无碍,区区小伤不妨事。”她抬头看向一侧巷尾,“贼人皆被我们清理干净了。”
谢廷玉扫视街上乱象,眉头紧锁:“夏季炎热,须即刻处理尸首,否则容易滋生瘟疫。”她屈指敲敲鬓间,“只是处理尸首,怕是一笔不小的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