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王兰之枪杆一振就要策马,“走,去向袁望舒要钱!”
  谢廷玉横马拦住王兰之去路,“你且先去包扎。”她指尖轻点自己左肩相同位置,“若伤口溃烂化脓,怕是没命去找袁望舒算账。”
  王兰之无法,只得打马先回乌衣巷,走之前还特意叮嘱谢廷玉往袁望舒脸上多来几拳,谢廷玉无不答应。
  谢廷玉策马直奔青溪河畔新建的袁氏园。她料定,袁望舒十有八九就在此处。
  这袁氏园刚落成不久,连巡防守卫的府兵都尚未配齐。此处本是袁望舒为自立门户所建,预备着搬离汝南袁氏本家后,在此成家立业,迎娶范阳卢氏的大公子。
  谢廷玉勒马停驻。
  但见朱漆大门上的匾额已被人劈作两半,颓然倒在石阶之上。府门洞开,谢廷玉径直跨入,身后谢氏亲兵鱼贯而入,远远望去,俨然一副带着人去干一架的势头。
  事实上,谢廷玉确实是去干架的。
  这个新建成的园子倾注了袁望舒许多心血。譬如,回廊栏杆旁摆放的都是建康城内时兴的牡丹魏紫,花厅里用以观赏的琉璃孔雀屏风,就连庭院里的秋千架都是用上等的紫檀木精雕细琢而成。
  而眼下,这些皆因今夜的暴动入室,一切都荡然无存。陶盆碎裂,沃土散落满地,花厅里碎了一地的琉璃屏风残骸碎片,秋千绳索断作两截,雕花座板斜插在假山石缝中。
  青石板上是斑驳的血迹,被撕碎的锦衣华服挂在残枝断木间。
  园里各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首,脖颈上深陷的指痕和暴突的眼球。
  谢廷玉略过一眼狼藉,朝主院走去。
  袁氏府兵平日操练懈怠,跟这群亡命之徒厮杀起来自然吃了大亏。这会儿不是拄着刀半跪在地,就是瘫坐着直喘粗气,浑身上下都是血,也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突然听到一排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兵器间的碰撞声,还以为是暴徒又杀来了。一个个腿肚子直打颤,硬撑着站起来,结果看见是谢廷玉,顿时泄了气似的又瘫坐回去。有几个干脆把刀一扔,彻底摆烂。
  谢廷玉是在一个角落里见到袁望舒的。
  袁望舒萎靡坐在地上,手中那把刀刃已经砍得翻卷的横刀歪在一边,背上的角弓弦断箭尽。她垂着头,身边横着五具喉咙中箭的尸首。十指关节满是擦伤和血痕,指甲缝里都渗着血丝。
  “袁二。”
  冷不丁闻此声,袁望舒猛地抬首。
  那一刻,谢廷玉才看清她的模样。
  她双眼猩红如血,眸中翻涌着骇人的戾气,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活似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袁望舒站起身,猛地朝地上咳出一口血。她狼狈地抹去嘴角的血迹,抬眸看向谢廷玉,“你来这里做……”
  话音未落,谢廷玉一记重拳已狠狠砸在她左脸上。袁望舒眼前一黑,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
  “娘子!”
  两名袁氏亲兵立即冲上前,一个慌忙搀扶,另一个抽刀就要拼命。谢廷玉身后两名府兵一个箭步上前,干脆利落地将人按倒在地。
  谢廷玉冷冷道:“这一拳,是替今夜无辜受难的百姓打的。”
  袁望舒本就受了点伤,力气消耗大半。这一拳打得她耳中嗡鸣。她刚摇摇晃晃站起来,右拳又挨了更狠的一记。
  “这一拳是替在慈恩寺无辜牵连的主持、僧侣等人打的。”
  其实,平心而论,这两拳里还藏着对姬怜的后怕。若她今夜来迟半步,以他的刚烈性子,恐怕只能见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你在这儿充什么圣人?”袁望舒指骨捏紧,眼中怒火灼人,“不过是剿了几个暴徒,就真当自己是建康城的救世主了?”
  她啐出一口血沫,冷笑道:“这些贱民的死活与你何干?与你这个高高在上的陈郡谢氏贵女何干?别以为救过我弟弟,就能在我这儿讨到好脸色。”
  谢廷玉猛然上前,一把大力揪住袁望舒的衣领,“你睁眼看看!今夜多少人是拿着锄头镰刀就来拼命的?”她手上力道又重几分,“这些布衣草鞋的百姓,若不是被逼到绝路,谁会提着农具就来送死?!”
  袁望舒被勒得脸色发青,耳边炸响谢廷玉的怒斥,“你以为那些绫罗绸缎、珍馐美味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有这些百姓种田织布,你袁氏园里的这些名贵品从哪儿来?”
  谢廷玉将人掼在地上,“真是富贵日子过久了,你脑子都被金子给塞住了!”
  袁氏亲兵被谢廷玉这架势震住,竟无人敢上前,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在地上狼狈挣扎。
  谢廷玉松手起身,居高临下道:“你若还剩半点良心,就从私库里拨钱,填补流民坊市的损失,还有建康城的修缮费用。”
  袁望舒只觉背上一轻,顿时剧烈咳嗽起来。她抬头死死盯着谢廷玉远去的背影。
  ————
  寅时三刻,一队人马疾步踏入袁氏园。穿过几重回廊,终于在一间亮着灯的厢房里寻到袁望舒。
  袁望舒脸上淤青肿胀,嘴角裂开一道血口,身上沾血的甲胄还未卸去。她双眼充满血丝,正阴沉着脸用冰帕敷嘴角。
  “娘子。”
  袁望舒掀起眼皮瞅了一眼,并未出声。
  此人名为江秀,是当年随她母亲北伐鲜卑的心腹,如今在司农阁任司农典使要职,深得母亲器重。
  江秀拱手作揖,语气凝重,“下官今夜突闻此事,心下忐忑不安。不知娘子伤势如何?园中损失可曾清点?”
  袁望舒恍若未闻,只问:“母亲如今尚在宫中,是已经知晓今夜此事?”
  “正是大司农密令下官前来。”江秀稍作迟疑,压低声音,“此次流民暴动影响恶劣,恐已惊动圣听。若天子震怒……”
  “我……我不过略取了些许利钱。”袁望舒攥紧冰帕,深呼吸几口,嗓音嘶哑,“今夜之事我也始料未及。你去禀告母亲,三弟缚雪我已安置在城郊清凉山庄,万无一失。”
  “无论发生什么,娘子始终是汝南袁氏的嫡系血脉,是大司农最疼爱的掌上明珠。”
  江秀突然正色,一字一句顿出,“娘子虽出身簪缨世家,却深得大司农言传身教,深知‘民为邦本’之理。此次奉命安抚流民,绝无半分贪墨之举。”
  袁望舒敷脸的手突然顿住,直直盯着江秀。
  只见江秀后退三步,郑重跪地,“娘子今夜见义勇为,恰从城郊返城时遭遇暴乱,当即率领百余府兵,与金吾卫桓都尉、王统领等人并肩作战,清剿暴徒,护佑百姓。此等义举,下官实在惭愧。”
  “江……伯母此话,属实是言重了。伯母快起。”袁望舒抬手虚扶。
  江秀顺势起身,继续道:“娘子本心纯善,并无大错,只是受了底下人蒙蔽,未能察觉贪墨之事,顶多算个失察之过。况且……”她指
  了指袁望舒包扎的手臂,“娘子在此次平乱中负伤,却仍心系百姓,亲自拟写请罪文书呈交宫内,更主动前往金吾卫衙门配合调查。这般担当,实属难得。”
  语罢,江秀侧身示意,身后的人立即从漆木箱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在案几上一一摆开。
  袁望舒听到这儿,已然明白江秀的用意。她站起身,拱手一礼,“典使教诲,望舒铭记于心,定不负母亲栽培之恩。”
  几人迅速铺开宣纸,注水研墨,将狼毫笔恭敬递上。
  袁望舒执笔挥毫,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一篇字字恳切、情真意切的请罪文书便已写成。
  待墨迹稍干,江秀小心折起文书,收入锦匣之中,“还望娘子好好收整一番,将先前克扣的赈灾钱粮尽数补还,天亮之后便可前往金吾卫处了。”
  袁望舒颔首,亲自提着灯笼,将江秀一行送至园门。待车马远去,她转身回园,沉吟片刻后吩咐道:“开我私库,拨出三成钱粮,用于赈济受灾流民,补偿坊市损失。”
  -----------------------
  作者有话说:每写一章,都是我流的泪。
  剧情是要走的,不走的话,谢大人如何升官呢?
  第39章
  翌日清晨,一辆朴素的马车从清凉山庄而出,缓缓驶入建康城内。
  素手挑开车帘,袁缚雪看向外头惨状。
  长街上尸骸未敛,青石墙壁上是各种飞溅上去的暗沉血迹,积水洼里还浮着未消的猩红,可见昨夜城内是多么可怖骇人。
  百姓居所的门扉上裂痕,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正麻木地用草席裹尸,拖向巷尾堆积。
  袁缚雪眉头深锁,思忖:“暴雨初歇,暑气熏蒸,尸骸若堆积不焚,必生瘟疫。”
  马车最终停在青溪河岸的袁氏主园。
  候着的门房利索地摆好马凳。
  袁缚雪撩袍下车,踏入袁氏园。虽有府兵把守,但园内仍是一片狼藉。假山倾颓,花木摧折,仆从们正忙着收拾残局。见他到来,众人纷纷停下手头活计,齐声问安:“三郎君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