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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首度出征,三军列阵出建康城门,百姓夹道相送,鼓乐喧天,很是热闹激昂。
  她环顾四周后,策马至王琢璋身侧,挑眉笑问,“我怎么没见着你家夫郎?这是吵架了,所以才不来送你一程?”
  王琢璋微叹一口气,“昨夜已经道过别了。在我怀里哭了好一会,今早就没有再让他过来,我怕他止不住泪。”
  又从怀中拿出半块破碎的双鸾衔绶镜,指尖抚过裂痕时,王琢璋眸光情意缱绻,口中喃喃道:“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郎似镜中光,相随到天涯。”
  话到此处,王琢璋侧目看向身侧之人,头一次拿话呛她,“像似你这般来去无牵挂的人,怎懂被人心心念念的滋味。哎,这你怎么会懂的呀,当真是对牛弹琴。”
  “哎!不是,王琢璋你什么意思啊!”她拖长声调,作势要推王琢璋肩膀。
  王琢璋身子一斜,躲过她的袭击。
  两人相视一眼,放声大笑。
  视线落在案几上的栗子糕,谢廷玉轻唔一声,“昨夜已与母亲、父亲话别,今日特来与兄长作别。倒也无人需我再专程辞行了。”
  又多待了一会,谢廷玉便从蓬莱殿出来,随引路宫侍一道离开。来时选择的路,与出宫选择的路是不一样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宫侍带着她经过了婆娑阁的殿门。
  抬首望着朱红匾额那三个隶书大字,她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期盼,忽地驻足:“且慢。”
  宫侍垂首立定,只见谢廷玉转向阁前值班的金吾卫。她问:“帝卿殿下可在里头歇息?”
  护卫们皆摇头,其中一个抱拳,“回大人,帝卿自三日前出宫,至今未归。”
  开口问之前,心里头已有数种猜测,遗憾错别也是其中一种。
  谢廷玉颔首,面色如常地转身离去,之后与宫侍再一道往宫门走去。
  恰巧在谢廷玉矮身进马车的那一瞬间,一辆朱轮华盖的皇室车驾正从身侧缓缓驶过,锦帘低垂,往宫门内迤逦而去。
  那宫侍回去之后,便向谢鹤澜一一回禀路上之事,谨记贵君行前叮嘱的“看看谢大人是否进入到婆娑阁内有小待一会”,笃定地回禀道谢廷玉只是与金吾卫嬉笑几句便离去了。
  谢鹤澜听了则倍感疑惑,思忖:“难不成是我会意错了?妹妹对姬怜没有那个意思吗?难不成当真是蚊虫咬的?是我看错眼了?”
  又过五日,朝廷正式颁下征讨黑山军的檄文,定于七月十二大军开拔。
  出征前三日夜,一套骁骑尉制式的玄铁甲胄被送入谢府长好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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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南北朝佚名的《子夜四时歌秋风入窗里》
  第50章
  出征当日,通常都会有誓师礼,以正士气。
  破晓时分,天地尚笼罩在青灰色晨霭里,一切都还处在沉睡中。
  突地,有火把次第燃起,以星星之火燎原之势,渐次照亮演武场。
  万千将士昂首挺胸地站着,玄甲映寒光,长戟指苍穹。
  点将台上,桓斩月着一身明光铠,寒铁甲胄在晨光中泛着冷冽锋芒,兽首兜鍪下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军阵。
  “诸将士听令!”只听铮然一声,桓斩月腰间横刀出鞘,直指九霄。
  “此行为诛凶逆,安社稷!凡斩贼酋者,赏千金。畏缩不前者,军法从事!”
  刀光往下劈落,喝声震天:“大周万胜!”
  “大周万胜!此战必胜!”
  三军将士们齐声呐喊,声浪如雷,震得演武场旌旗猎猎。
  “大周万胜!此战必胜!”
  一股杀伐之气犹如浪涛一般,猛地席卷全场,将士们长戟震地,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云霄,令人血脉贲张,振奋不已。
  站在点将台一侧的崔元瑛,被这股气氛震撼非常,此时此刻才有了真正参军的真实感。
  崔元瑛不由侧首望向身旁的谢廷玉,见其腰背如松柏般昂然挺拔,骁骑尉的玄铁鳞甲紧裹其身,勾勒出凌厉轮廓,猩红披风在晨风中猎猎翻飞。
  “为何她穿这身一点也不像个区区骁骑尉,倒像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帅。”崔元瑛不由地小声嘟囔。
  出征两日前,崔元瑛曾去乌衣巷,把王兰之,谢廷玉一道喊出来喝酒,虽然谢廷玉赏脸喝了几杯,亦和她谈笑风生,但不知为何隐隐觉得此人有些黯然伤神,心思压根不在酒意之上。
  想是这么想,崔元瑛不敢问,亦不敢猜。
  此时桓斩月已完毕誓师之礼,只待吉时一到,三军即刻开拔。
  谢廷玉翻身上马,手持缰绳,一声不吭地策马行于队伍前列。胯-下的踏月骓喷着响鼻,警惕地斜睨身侧靠近的骑者。
  “谢二。”袁望舒催马贴近,“近日你在御前大展身手,可还得意?”
  谢廷玉懒懒掀开眼皮瞥她一眼,打了个哈欠,“若你是来寻衅的,现在就可以闭嘴了。”
  袁望舒握着缰绳的手一紧,脸色有些发青,“那日你来我园中痛殴我的事,我可没忘。且告诉你,这次我定要亲手斩下匪首头颅,你就在旁边干看着吧。”
  “让开!让开!让开!”
  突闻三道催促之声,一骑硬生生挤在谢廷玉,袁望舒两人之间。另有一骑贴近谢廷玉那一侧。
  崔元瑛手压在袁望舒臂膀上,“你是不是还没被金吾卫关够?光涨岁数不涨记性是吧?”她咧嘴一笑,“你要想找谢二麻烦,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袁望舒冷眼斜睨谢、王、崔三人各一眼,冷嗤一声,丢下一句“你们三人是老鼠吗?惯会抱作一团?”,打马往前跑去。
  此时,只听演武场上数百余个战鼓齐鸣。
  三军将士依次以戟柄顿地,金铁交击之声如雷霆炸响,每一下都充满了力量,她们齐声高喊,“扬我大周军威!”
  候立多时的礼官朗声宣告:“吉时到!大军启程!”
  前有士兵开路,谢廷玉和王兰之并辔而行在官道上。
  两侧聚集的百姓们一见谢廷玉,王兰之二人就忍不住大声呼喊。
  “谢大人!王大人!你们必定要斩那寇首于马下,为我大周扬威呀!”
  “愿菩萨保佑谢将军平平安安归来!”
  更有甚者已然分不清大小王,冲着谢廷玉直呼谢将军,引得桓斩月回首侧目。谢廷玉只得拱手抱拳致意。
  王兰之忍不住轻笑出声,“那人也没喊错,我看这次待我们凯旋归来,你大抵又要凭军功升职了。”
  谢廷玉并不接过此话茬。她环顾四周,忽问:“栖梧呢?你的那位夫郎呢?不来送送你?”
  她口中所指的夫郎是王兰之的侧夫,出身河东裴氏。这二人于去年年末成婚,听说恩爱非常。
  王兰之罕见的耳朵一红,目光游移躲闪:“我家裴郎昨夜已与我告别过了。栖梧亦是。”
  好熟悉的话术,却是不一样的人。
  谢廷玉闻言一怔,往王兰之衣襟处忍不住瞄上几眼,脱口问道:“你家那位该不会也是给了你半块铜镜吧?”
  “啊?这倒没有。”王兰之慢慢抚过衣襟,脸上柔情尽显,“裴郎在我中衣里缝了平安符。”
  谢廷玉啧了一声。
  大军绵延行进,出城十里回首望去,官道上尽是黑压压的军士,不见首尾。
  从建康城出发,往西北方向行进。从山脚下抬首,恰巧能看到慈恩寺的金顶在夕阳下闪着烁烁金光,别有流光溢彩的美。
  山腰处,有一六角亭,其隐在苍松翠柏间,檐角半掩,难窥内里情形。
  忽地,一阵潺潺琴声从此小亭内如飞瀑般倾泄而出,众人皆不由驻足静听。
  此琴音激昂愤慨。那曲调先是激昂似金戈铁马,继而悲怆如孤鹤唳天。
  这正是传闻已久的广陵散。当年嵇康临死前所奏,人散音消,幸得当时有乐师暗记曲谱,后几经转折收入皇宫,如今世间能奏者不过二三。
  崔元瑛常年混迹乐坊,一听此曲,双眸顿时晶亮,击节赞叹:“妙极!出征前竟能闻此广陵绝响,当真是三生有幸!”
  她转向谢廷玉,兴致勃勃道:“先帝嫌此曲肃杀过甚,将其束之高阁多年。不知是哪位大家,竟在此处弹奏?难不成是听闻我们出征,特地等候?”
  话音未消,琴音陡转而下,闻之竟有种令人身临其境之感,众人只觉,耳畔尽是喊杀之声,眼前则是万千军士浴血厮杀的壮阔画面。
  隐隐约约,毫无来由地,谢廷玉心中陡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她仰首去瞧那亭中是何人,却只能瞥见一菖蒲紫袍角。
  但偏偏就这么一眼,谢廷玉突感心潮暗涌,双腿一夹马腹,招呼也不打,掉转马头,直奔那六角亭所在的半山腰。
  众人见状,纷纷大喊。
  “谢骑尉,你这是要去哪儿呀!哎!”
  “谢骑尉!谢骑尉!”
  “谢骑尉,擅自离队可是要受军棍哎!谢骑尉,你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