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谓是鸳鸯绣被翻红浪,情真意切难自抑。
听到这里,底台下众卿侍早已掩袖轻笑,交头接耳。
反观姬怜这边是乌云密布,甚至是眼尾微微泛红,细看之下,有淡淡水泽,一副大有待这台戏结束后,想要质问某人的冲动。
谢鹤澜将姬怜的变化神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示意身后的贴身宫侍将戏折子传给下首众人。
姬怜面上不虞,袖中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若是谢廷玉出征在外,遇上个青春玉郎该如何?若她也为他人颜色所动,是不是就会忘了我?”
“如果谢廷玉禁不住旁人主动引诱,与人有了肌肤之亲,还、还特别多次,那又该怎么办?”
顿感喉间苦涩,姬怜端起茶汤,一饮而尽。他舔舔下唇,又咬牙恨恨地想:“若她凯旋时,身边跟着个怀了她骨肉的郎君,那我又该如何?谢廷玉啊谢廷玉,为何你要对我如此薄情?若他有了身孕,你又要置我于何地?你的心里还会有我吗?”
想到这儿,姬怜都觉得自己这番念头颇为荒诞可笑至极。
且不说这郎君是否能在这短短几个月内就怀孕,即便那外室姿容绝世,只要出身寒微,纵是谢廷玉强要纳进谢园,至多也不过是个通房侍君。
那要是生个女儿呢?若是诞下女儿,那便会破格晋为侧君吗?如果不是女儿,而是龙
凤胎呢?
此等荒谬想法犹如草场上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复返,洋洋洒洒在某人的心口上反复踩来踩去。
想到这儿,原本方才稍霁的心情又阴郁起来。
谢廷玉,你为何要如此误人,如此风流,如此四处留情?
就像当初在清凉山庄那样,姬怜挖起一勺酥山,贝齿狠狠地咬在银匙上,银器与牙齿相撞发出一声玲琅脆响。
若谢廷玉当真带回了个郎君,我便在贵君耳边递些话,要是她当真喜爱那人,那不论她们谢氏族人如何阻挠,以她的性子,必定不会退让三分。倘若她只是一时兴起,那便只能怪那郎君福薄缘浅了。
思及此,姬怜忽地怔住。
原来他也是个如此坏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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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鸳鸯绣被翻红浪-宋代词人柳永的《蝶恋花凤栖梧》
哥哥是一个暗中观察的试探吃瓜人
第49章
又过一日,正值医师入后宫请平安脉的惯例时辰。
不过今日,却与往常有些不同。
来请平安脉的时候,是在谢贵君的蓬莱殿里。
姬怜也不知为何谢鹤澜频频把他喊去下棋品茗,但是下棋之时,贵君又会同他倾诉一些体己话,比如谢廷玉若真如戏文唱的那般带回个温润郎君又要如何。
“若是真的有此事,你说该如何是好?”贵君蹙眉,显然一副很苦恼的模样。
姬怜抽出袖中素帕,擦拭指尖茶渍,温声劝道:“情之一事,我作为一个外人,岂好置喙?但倘若真有那日,不若请谢大司徒作主,谢哥哥再从旁劝说。多予些金银田宅将人打发了。其中是非曲直,”他垂眸随意地摆弄袖子,“谢娘子自有明断。”
“还是你想得周到。”贵君面露释然,颔首称善。
两人如斯谈话,好像真的已经预见到谢廷玉归来时,会手里牵着个小腹微微隆起的美郎君。
此时,侯在一旁的宫侍眼角瞥到殿外有人影晃动,忙抬手拨开垂落的珠帘。
但闻环佩叮咚,来人已轻莲花移步至跟前,执手行礼,“贵君万安,帝卿金安。”
谢鹤澜凝眸细看,见眼前人提着药箱,一袭月白绣银纹广袖袍,通身气度冷峭如霜,犹如高山上的雪莲一般。
此人他认得,是出身汝南袁氏的三郎君,袁缚雪。两人之前在宫宴上远远打过照面几次。
姬怜含在喉间的茶汤,在看到袁缚雪那一刹那,骤然一滞,不上不下。他掩唇轻咳几声,目光却不动声色地在这位袁三公子面容上流连几番。
“今日怎的是袁三郎君来请平安脉?”谢鹤澜温声相询。
袁缚雪执礼回道:“家师染恙,已向太医署告假。学生斗胆,代师请脉。”
“如此也好,正巧帝卿在此,便劳袁三公子一并诊脉罢。”
袁缚雪不急不缓地从药箱中取出脉枕,置于案上,待他替谢鹤澜覆上绢帕,三指轻搭腕间。
“几日前曾听闻父亲说,”谢鹤澜忽道,“流民市坊一事,是你和廷玉一道走访慰问的。”
姬怜隐在袖中的指骨倏然收紧。
袁缚雪心思全在诊脉一事上,待移开手指,方提笔记下脉象,这才答道:“确是如此。那日巧遇谢娘子,蒙她相邀同行。”
这话确实没作假,的确是谢廷玉亲自主动开口说要护他同去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所以那张夹在谢廷玉前襟里的丝帕,当真是从袁缚雪那儿顺来的。
姬怜眸光移至谢鹤澜腕骨上的那张绢帕,上隐约绣着银线暗色花纹,倒是与那夜的丝帕如出一辙。
待轮到袁缚雪给姬怜诊脉时,这位帝卿殿下亲自从自己袖中抽出一张丝帕,婉拒了袁缚雪那张。
袁缚雪见状,一顿,不由与姬怜对视几下。
谢鹤澜的眸光别有意味地在姬怜,和袁缚雪之间来回逡巡,并不作声。
“殿下,你这脉象……”袁缚雪眉心轻蹙,关切询问,“一息六至,往来越度。殿下近日可是夜寐不安,常有心悸之症?”
这哪里是夜有心悸,分明是被方才那番话激的。不论何事,一旦扯上谢廷玉,都能扰乱他的心神。
姬怜收回手,冷淡地吐出三个字,“我没有。”
袁缚雪疾笔的手一顿,隐隐有察觉出眼前这位帝卿殿下话中好像带了那么一丝针锋相对之意。
谢鹤澜轻咳一声,轻呷一口茶汤,对两位郎君之间的对话仿若未闻。
待他收拾好药箱之后,又听闻贵君开口道,“此次出征太行山一程,似也有袁二娘子?”
“正是。”袁缚雪将药箱系带仔细抚平,“家姐自请为先锋,已得母亲首肯。至于学生,将以随军医官身份同行。”
貌美郎君。
随军医官。
姬怜缓缓抬眸,毫不掩饰地将目光凝在袁缚雪身上。
谢鹤澜听闻,倒是很诧异,“出征跋涉艰辛,你一介郎君,竟不畏风餐露宿之苦?”
袁缚雪敛衽而立,“流民之祸,家姊确有督察不力之责。此番出征,权当将功折罪。学生随行,既为尽绵薄之力,亦是代袁氏向陛下表忠。区区劳顿,不足挂齿。”
此言一出,倒是令姬怜与谢鹤澜两人一道对其多了几分敬重。
姬怜敛去眸中晦暗神色,起身正冠整袖,向袁缚雪郑重行了个平礼,“袁郎高义,此行辛苦,还望珍重。”
待袁缚雪离去,姬怜也起身告辞回到婆娑阁。
姬怜握着手,在婆娑阁正殿内来回踱步,从东窗到西墙,步履焦灼。指尖在案几上无节奏地拍打,他思忖:“我到底还能为她做什么呢?总不能让袁郎给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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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内,百姓们皆知大军出征在即,整座城池都笼着一股蓄势待发的肃杀之气。街头巷尾,贩妇走卒无不在议论此事。在城门口徘徊,时不时还能听见城郊演武场传来阵阵喊杀声,兵戈相击之音。
谢廷玉近日很忙,非常忙。
每日卯时,天光未晓,谢廷玉便已整顿好谢园府兵,踏着晨曦往司戎府去。直至戌时灯火阑珊,她才与王兰之并肩而归。
暮色中,她侧首望去王兰之的侧影,偶尔恍惚间竟觉得好似回到十二年前。当年,她与王琢璋亦是这般,晨钟暮鼓,形影相随。
屏风处,韦风华双手垂立候在那儿。
于昏黄烛火中,谢廷玉走来,下颔处还往下滴水,鬓边湿发贴着瘦削的面颊,在烛光下泛着泠泠水光。“何事?”她抬手抹去颈间水痕。
“大公子盼少主人明日入宫一叙。出征在即,他想亲自与您话别。”
谢廷玉这才惊觉已经约莫有十余日未曾进宫了,不知姬怜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明日下午我便入宫,你且回话去吧。”
翌日未时一刻,谢氏的宝马香车停在宫门口。谢廷玉踩着马凳稳步下来,由金吾卫验过鱼符,便沿着熟悉的宫道向蓬莱殿行去。
谢鹤澜亲自迎着谢廷玉入殿,与她说了好一会话,无非就是话里话外皆让其多多注意身体,按时吃饭之类。
“要出征的人是我,但兄长你看起来倒是比我紧张多了。”谢廷玉嬉笑着,拿起案几上的栗子糕,一把塞进嘴里。
谢鹤澜示意宫侍再去小厨房多拿几盒糕点,怪嗔一句:“兄妹一体,我担心你,还有错了?”
“不过,”谢鹤澜装作无意地道出一句,“你此次出征前,可是有什么打算?比如说与人告别之类?”
这番话倒是勾起了谢廷玉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