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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的反攻很是猛烈。
  寨墙滚石檑木齐发,袁望舒纵身一跃,侧身避过。她双眼一眯,“备战倒是周全。”她手中横刀寒光乍现,右侧扑来的敌兵头颅应声而落。刀口平整如镜,鲜血自颈腔喷涌而出,溅得周遭草木猩红刺目。
  又是一阵如蝗箭雨袭来。
  借着一阵硝烟翻腾之势,袁望舒纵身闪至王兰之身侧。她抬手抹去颊边血渍,低声道:“这边战况如此吃紧,不知道谢二那边如何?”说话间,目光已越过混战的人群,望向北侧。
  大地震颤,马蹄声如惊涛拍岸般由远及近。
  “沈大,是张首领来了!”
  这往日恨不得除之而后死之人,此刻竟成了救命稻草。沈媛一脚踹翻面前敌兵,染血的大环刀指向声源处,“去,开寨门!迎援军!”
  王、袁二人循声望去,但见夜色中一骑当先。来人面容隐在阴影里,整个人身影似融在夜色当中,手握一柄大陌长刀。
  此等重兵器本是步卒破骑,砍断马腿之用,寻常武将双手挥动尚且吃力,此人却单手持刀,如执灯草,策马飞驰间如磐石一般,稳而不晃。
  刹那间,数十支火把骤然亮起,沈媛派来接应的人如火龙般蜿蜒而至,将战场照得亮如白昼。
  张燕手中大陌长刀往前一刺,直接将那名敌人腹部捅了个对穿,鲜血顺着刀身凹槽汩汩流淌。“黑山军的姐妹听着,见一个朝廷走狗,杀一个!”她振刀长啸,声震四方。
  原本节节败退的山匪见张燕,如同见了主心骨一般,士气大振,喊杀声肆起。
  此战不在歼敌死拼,意在诱敌试探。袁望舒大喝一声,“撤!”
  王兰之会意,一枪横扫三五个追兵。她吹响铜哨,带领大周军队突出重重包围,且战且退,很快隐入山下密林之中。
  见人如潮水般退去,张燕并不恋战,喝止意欲追人的黑山匪,一道回到寨子中。
  张燕冷眼扫过来人。沈媛臂膀上几道刀伤深可见骨,鲜血浸透半边衣袍,看样子今夜是场恶战。
  沈媛见一群人跟个小鸡崽似地,乖乖站在张燕身后,脸色顿时一阵白一阵青,即便此刻全靠张燕驰援才得以解围,她心底却毫无半分感激。
  这方混战结束,那厢烽烟又起。
  崔元瑛依照谢廷玉指挥,派人从侧方偷袭。而谢廷玉则堂而皇之擂响战鼓,命大军从山寨正门长驱直入。
  今夜黑山军主力皆被牵制在沈媛处,沈妤寨中虽设了防备,终究松懈。山匪来不及反应,又比不上作战精良的大周将士,便被大周铁骑冲破辕门,一下子被谢廷玉偷家成功。
  所到之处,皆被大周士兵控制,岗哨替换,要道封锁。
  谢廷玉跟进自家后院似地,大摇大摆地从山寨正门而入,旁边有亲兵护卫坐镇保护。她悠然落座主位,颇有闲情逸致地抬手给自己斟杯茶,刚饮下几口,便见崔元瑛推搡着一人踉跄而来。
  那人衣衫不整,鬓发缭乱,面上犹带睡意。与寻常山匪的凶悍模样大相径庭,她面容清娟秀气,身形单薄,看起来倒像是一位文士。
  谢廷玉抬眸扫了几眼,“我还以为这是位秀才娘子。”
  崔元瑛挠挠头,“啊?我问了好几个俘虏才找到她的寝房。”她一把揪住那人后领,“你就是沈妤吧?”
  “啊,我是。”沈妤扭头瞥向崔元瑛,“你放开我吧。既已束手就擒,何必这般粗鲁?大周将士便是如此对待俘虏的?”她又摇摇头,“常言道仁义之师,你们也不过如此。”
  “你!”崔元瑛气得猛推一把,沈妤顿时如风中蒲柳般踉跄倒地。
  崔元瑛又疑惑地挠挠头,“嗯?你怎么这么弱?”
  沈妤面无改色地从地上爬起来,掸掉衣衫上的灰尘,“我又不习武,自然比不得你们这些将门虎女。”她朝谢廷玉端正一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那愚姐麾下尽是些莽人蠢材,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早死晚死都得死,你对我痛快些。”
  谢廷玉忍不住笑出声。她起身绕着沈妤踱了三圈,“我大周向来厚待识时务之人。”说着朝身后使了个眼色,“今夜收获颇丰,回营。”
  此战除却伤亡的山匪,谢廷玉部共俘获八千余人,踏着星月满载而归。
  将至破晓时分,谢廷玉在马上远远望见营门处立着个修长身影。
  她策马近前,翻身下马,“袁公子,怎的这般早?”
  袁缚雪将谢廷玉细细打量一番,见她安然无恙,悬了一夜的心这才放下。他坦言道:“见你未归,怕有伤员需及时救治,特在此候着。”
  从谢廷玉过去的那刹,崔元瑛就瞪圆了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交谈,故意打马凑近,顶着那二人疑惑的眼神转了两圈,又佯装无事地溜走,躲在暗处偷偷观望。
  谢廷玉摇头,“我无事,多谢关心。袁公子,你快些回去歇息吧。”
  袁缚雪盯着眼前这人,纵使彻夜征战,也依然面上毫无任何倦色,眸中清亮如星。晨光熹微中,她逆光而立,轮廓镀着一层金边。
  他唇瓣几度开合,最后只道,“那你也好好休息。”
  崔元瑛眸光幽幽地看着袁缚雪,谢廷玉各自离去的背影,咂摸出些许别样味道。
  谢廷玉回到营帐内,喊人打来一盆水净面。
  恰在此时,帐外亲卫高声禀报:“启禀谢骑尉,有书信三封。”
  谢廷玉用帕子将手上的水珠抹干净,接过这几封书信。
  这些书信皆将信笺折叠后,以细绳捆扎,在绳结处滴上蜂蜡,再以印章按压。
  谢廷玉细细抚摸印章按压处,其平整贴合,并没有人为打开的痕迹。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把小刀,将刀刃插入信封与蜡封的缝隙处,轻轻一挑,就能在不损坏信件的情况下,将其打开。
  她先是展开第一封书信,蜡封上印着陈郡谢氏的家徽。是谢主君的书信,里头尽是询问身体健康之类,字里行间皆是父亲对女儿的贴心叮嘱。
  第二封书信出自宫中,蜡封上压着后宫贵君专用的凤纹宫印。是谢鹤澜的家书,内容与谢主君那封如出一辙,尽是叮嘱保重之语。
  第三封书信却有些特别。火漆上印着并蒂莲纹,其上的纹路精致,看起来倒像是私人专属所用的印章。
  谢廷玉缓缓展开信笺。不同于前两封的匆匆一瞥,此次她字字逐读。
  信笺上的笔迹苍劲,清峻疏朗,一笔一捺尽显那人的风姿,字和他一样美丽。
  【谢廷玉亲启】
  谢廷玉的目光在这五个字上反复流连,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姬怜提笔时,想写的或许并非她的名讳。
  【近日宫中为避暑,小厨房特制了绿豆沙,又将杨梅汁盛于玉壶,以冰砖垫底镇着。这般饮来,既不伤齿,也不闹腹痛。饮罢忽想起你正征战在外,可受得住这暑气?恨不能立时将这些消暑之物送至你跟前。只可惜山高路远,纵使快马加鞭,送到时也早酸腐了。只得作罢。】
  【另闻将士在外多以粟米饼、咸肉脯果腹。忆及昔日,同与你在山庄小住时,见你用膳总要挑三拣四,你总嫌这个太干,那个太咸,不知如今可还挑嘴?】
  紧接着话锋一转。
  【又听闻汝南袁氏的三郎君常年在外采药,故在饮食上大有作为,有着练就一手化粗粮为佳肴的本事,有他同行,想必也饿不着你。】
  【你虽有高超武艺傍身,但刀剑无眼。前日听谢贵君提及,此行虽没有大将压阵,却要直面悍匪,切莫逞强。你若受伤,我——】
  此处墨迹团团晕开,像是笔尖久久悬于纸上,最终被胡乱涂黑。
  【你若受伤,我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横竖有医术精湛的袁三郎随行,想必你也无甚大碍。有此得力助手相伴,想必你很……】
  最后那个词终究未能写下,只余一点墨痕,似叹似惘。
  谢廷玉展开第二张信笺。
  【我送你的玉梳可有日日都用?此梳触手生凉,握在手中犹如上好的寒玉一般,且梳发时更能通络活血,颇有养生之效。你若是不用,倒也没什么,横竖我送的东西,你向来不放在心上。】
  【倒是那平安符必须随身佩戴。此物乃我亲赴慈恩寺,在佛骨舍利前诵经开光,最能驱邪避灾。不为旁的,就当为你自己安危着想。若你三天两头受伤,岂不平白累着袁三郎?你莫要烦扰人家好郎君了。】
  指尖翻动,第三张信笺簌簌展开。
  【你七月十二出征,怕是赶不回八月十五的中秋节。不过正巧,圣上为节省开支,今岁中秋宫宴取消,改将银钱拨给司戎府作军饷。你如今在司戎府当差,听闻此讯想必欣喜。】
  【倒不是说这宫宴有何稀罕,没了就没了罢,不过就是一些令人乏味的歌舞云云。但赏月一事……】
  此处墨迹微顿。
  【你若在建康,可愿与我同赏?谢廷玉,话已至此,你若敢拒,我便再也不会同你说任何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