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变相的软禁了。
众人颤声回:“是。”
动作很快,秉笔使带着一干众人前往帝卿府。
姬怜一听有人在外头高唱圣旨到,双膝莫名一软,整个人似就要倒下,身旁的绛珠眼疾手快地将其扶住,忧心忡忡地喊一声“殿下”。
他充耳未闻,眼
中只有秉笔使手中那一卷明黄的圣旨。
说起来可笑得很,不过薄薄一张绢帛,却能将一个人的命运简单地定下。
秉笔使朝姬怜躬身一礼,见其跪下,将圣旨展开,朗声将其内容念出。
“皇族姬氏姬怜,聪慧敬敏,温婉谦恭,朕感其德行有嘉,品性可托。今大周与北秦修好,有意永结邻和,故将其外嫁于北秦王庭,为王夫。钦此。”
绛珠乍一听闻此圣旨,满目惊惶地看着姬怜的背影。
只见他只是神色寂然,恍若一潭死水,不起半分涟漪,声音亦淡漠无痕:“臣姬怜,接旨。”
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吗?
他无力地攥着圣旨,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走回寝房,坐在铜镜之前。
明黄绢帛铺展开来,他复又读了一遍,唇角溢出一声冷笑,然而胸腔里的酸楚,却如瀑倾泻,再无法遏制。
泪珠接连不断,自眼尾滑落,滴在明黄圣旨之上,将一角染湿。
绛珠一路看着殿下如何与谢大人渐生情意,如今目睹他垂首默泣,心中亦酸楚不堪,伏在姬怜膝上,仰首颤声道:“要不要写一封信,将困境告知谢大人?”
姬怜泪眼蒙胧,声音哑得厉害:“她正在外推行土断,你要我如何叫她相助?难道要她毅然决然地站在大周与北秦之间,只为我一人而撕破脸吗?”
指节用力,圣旨褶皱纵横,泪痕滴落一大片。
他哽声低语:“我怎能逼她落入如此境地?我不能这么自私。”
“就算我真的写信了,我亦不知她如今到了哪里,你要我写信寄到哪里去。大概这就是命吧,梦里的事终究成了现实。我和她终究是……”
他指腹抹去泪痕,艰难吐出最后几个字:“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自圣旨颁下,全建康皆知,半月之后,帝卿姬怜将随北秦使团远嫁她邦。
帝卿府亦被严密看守。膳食要先试毒,以防他自尽。寝室、床榻也要仔细搜查,不许留一件尖锐之物。
前来为其量嫁衣尺寸的绣郎见到姬怜时,皆不免心惊失色,见其已然面色惨白,双眸空洞,唇色干裂,一副形容尚存,神魂早已飘散的模样。
回报至华盖殿时,只言姬怜常常翻出梳妆台抽屉中的几张信纸,上头画着几只小狐狸。
姬昭闻言,不以为意,只冷冷吩咐:“严加看守,不许出半点差池。”
十五日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眨眼之间,便到了众所周知帝卿出嫁的那日。
前一日,宫人特地将姬怜请回婆娑阁。
甫一破晓,喜服、祥凤团扇等物鱼贯而入。他淡漠一扫,与梦境里别无二致,只是更华美罢了。被人按坐铜镜前描妆,又被拉起着穿上喜服,接着如梦境般,被迎到太极殿前。待姬昭亲手为他插上金簪,文武百官俯身朝拜,他便登上覆着红纱的辇车。
官道两旁,万民喧嚷。
姬怜麻木地流着泪,耳边却尽是欢呼与笑语。人人都在庆贺,大周帝卿将远嫁北秦,荣登王夫之位。
偏此时,一阵春风卷起红纱,一名骑在母亲肩上的小女孩看见了他脸上的泪,清脆喊道:“娘亲,我看到帝卿殿下哭了,他好伤心。是不是其实他并不想嫁去北秦呀?”
声音随风传来,直击耳鼓。姬怜循声望去,却只见那母亲慌张捂住女儿的嘴,拉着她隐入人潮,不复踪影。
辇车自朱雀桥驶过,沿乌衣巷而行,经过谢园。
此时此刻,他才明了为何谢廷玉那夜没出现在他梦境之中,原来是早就出了建康城。
老天啊老天,你何其残忍,连这都算到了吗?
早就算好她会远行在外,算好她不知情,算好等她归来时,他已深陷北秦,从此天各一方,再无重逢。
一念至此,犹如钝刀凌迟,一刀又一刀割在心上,刀刀见血,却偏不致命,逼他生生承受。
他双手掩面,在辇车内呜咽失声,泪与哭音不断溢出纱幔之外。
人潮尽头,袁缚雪立于高楼,透过楼阁窗扉,冷眼望着那辆红纱辇车,一点一点驶出建康,直至消失不见。
姬怜蓦然回首,隔着泪雾望见城墙楼上赫然镌刻的建康城三字,唇瓣轻轻蠕动,喉间发紧地挤出两个字:“廷玉……”声音极轻,随风散去,只余满目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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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谢廷玉在出建康城之前,曾前往袁园查核人口账目,与袁望舒细细商议过,最终定下方略,由简入难,先自北方查起,再逐步南下至会稽郡。
虽如此,终究是一边行,一边查,行程难免迟缓。
幸而先前北上支援彭城时,亦曾途经这些郡县,不论是地方官员,抑或籍籍无名的士族门第,皆额外配合。想来是耳闻过谢廷玉攻城如雷的手段,不敢心存欺瞒,故一路还算顺遂。
至此一夜,一行人已抵下邳。
入驿站客馆,众人稍作休整。与此同时,几名早在附近蹲候的仆从,见到马车旗帜上金线压实的谢字,心神一震,连夜疾奔,直往一处而去。
不多时,停在下邳陈氏园门。
夜色沉沉,管家急步入花厅,只见堂中灯火辉映,十余位女郎围坐一处,眉眼皆是焦灼。
管家俯身一揖,声音急切:“家主,那位自建康来的谢大人,如今已在驿站歇下了。”
正中间的陈颜倚凭在几案旁,双眸紧闭,神色沉凝,其余诸女也皆是愁容满面。
有一女郎忍不住出声,“大姐,这位谢大人攻城时我们都见过,面若观音慈和,手段却似阎罗降世。此番恐怕只能交出……”
身旁人冷声呵断:“胡言!你可知庄中藏了多少流民?前次起义暴徒闯庄杀人掠奴,若此刻交人,庄田农耕、基业生计,你要如何维系?!”
那女郎颇有些委屈,“那也总好过没命吧。我可不想被那谢大人手起刀落,把我脑袋砍下来当蹴鞠踢。”
此女名曰陈熹,年方十六,乃陈氏宗族最幼。攻城时曾遥见谢廷玉挥刀斩落一人首级,又一脚将其踹向敌脸。
那行云流血的画面时时在她脑中回响,夜来覆衾,尽是谢廷玉将人头当球踢的惊悚景象。
她真的只是想活着啊!
陈颜轻转拇指翡翠扳指,沉声道:“都城那边传来消息,这位谢大人行事铁面无私,纵千金奉上亦不屑一顾,想来黄白之物难动其心。”
“诚然,陈郡谢氏百年望族,园中珍宝堆积如山,已拥之物自然难起贪念。但我不信世人皆无软肋。”
“又听闻这位小谢娘子曾于上清观修行数载,恪守清规,持戒禁欲,至今未与任何都城公子订下婚约。想来于风月之道。尚显生疏。”
她抬眸扫视宗族众女,目光最终落于局促的陈熹面上:“陈熹,你胞弟陈允乃淮泗第一绝色,年已十六,当择良妻。我身为族长,以为谢娘子与陈允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闻此言,众人视线霎时聚向陈熹。
她慌忙起身拱手:“大姐此计甚妙!我、我这就去与阿弟分说。”
陈颜吩咐管家:“明日设宴为谢大人接风,务必请其赴席。”
“是。”
翌夜,谢氏马车停于陈园门前。车帘掀起,一袭石榴红裙的谢廷玉翩然下车,裙裾在灯火间流光溢彩。
一旁的袁望舒看着,冷嗤一声,内心只道:“装货。”
管家引众人至兰亭。
但见竹影婆娑间宫灯如昼,亭中设紫檀长案,珍馐美馔罗列其上,四周亦摆开数十副席案。
陈颜远远拱手相迎:“恭候谢大人多时!恐大人嫌寒舍简陋不肯赏光,见尊驾至此,心下方安。”
说罢亲自引谢廷玉至主案首座。
她轻轻拍手几下,云母屏风后顿时丝竹并作,声调悠扬,映得屏影摇曳。旋即,两对着舞裙的儿郎自竹林小径翩然而出,甩袖而舞,细腰尽显。
谢廷玉碗筷不动,抬手啜饮一口清茶,“没想到陈家主有如此闲情逸致。”
“小谢大人此言差矣。这人世间纷扰繁多,外出途中想必有许多烦心之事,要是没有美食,美酒,还有美人相伴,那该多么烦闷呐!”
说到此,陈颜哈哈大笑一番。
谢廷玉抬眸,见宫灯掩映间一年轻儿郎踏莲步而来,悄坐身侧。双手轻叠膝上,眸中秋波流转:“谢大人。”
陈颜适时道:“此乃我族中儿郎陈允。自闻大人
攻城英姿,久怀仰慕,苦求多时才得允坐于大人身侧。”
话音未落,陈允已斟清酒一盏奉至谢廷玉手边:“大人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