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吧。”宋宝媛站起来,欲接过茶盏。
岑舟肉眼看见的犹豫了片刻,用余光扫了一眼左手执棋的人,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交出了茶盏,沉默地转身离去。
宋宝媛左右扫了一眼对弈的两人,倒出两杯茶,推至他们手边,并未多言打搅。
她从身侧的柜子里找出账册,静静翻阅。
虽然她自知棋艺不精,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总忍不住瞥向棋局,心里痒痒的。
上次没什么感觉,但今日却对结果有几分好奇。
毕竟两人都势在必得的样子,但胜者只会有一个。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因为总是分心,宋宝媛根本没翻几页账册,脑子也糊里糊涂的。
又过了两刻钟,她别过脸,偷偷打了个哈欠。
她揉着眼睛回头之际,与无声侧目的江珂玉四目交汇,不由得怔愣。
后者似乎抓到了她的小动作,眸眼中带着浅浅笑意。
刹那间,宋宝媛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她被爹娘责令练字,写着写着,伏案睡着了。
醒来前,她感到鼻子痒痒的,似有人在捉弄她,于是她闭着眼睛恼火地往前一拍。
“别闹!”
打了个空,她不满地嘟囔一句后,翻了个边继续睡。
下一刻,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要误了午饭时辰咯,宝媛妹妹。”
她蓦然惊醒,睁大了眼睛,看向朝她莞尔,手里拿着笔,颇具戏谑之意的人。
“嗯!”
她后知后觉自己脸上沾上墨字的狼狈,慌张地摊开双手遮住脸。
但此时此刻,宋宝媛晃了会儿神,反应过来后淡定地放下了手,自然的与他错开了视线。
都过去了。
谢予朝并未察觉他们短暂的交流,聚精会神地盯着不明局势的棋盘。
“砰砰。”
两个多时辰前的茶已经凉了,岑舟端来新的茶盏以替换。
宋宝媛依然是唯一理会他的人,站起来欲接过,“给我吧。”
但这次岑舟没有松手,言简意赅道:“烫,我来。”
“没关系。”宋宝媛还是伸手。
“我来。”岑舟异常执拗。
“砰!”
“你……”
没几下拉扯,茶盏竟从岑舟手心脱落,砸在最近的江珂玉右肩。
滚烫的茶水溅开,江珂玉的脖颈立刻红了大片,他捏着棋子的手霎时捏成了拳,锤在桌上。
“不好意思。”
岑舟不咸不淡地道歉,目标明确地开始扒他右肩的衣物。
江珂玉虽在忍耐疼痛之中,但反应极快地扣住了他的手,将他撇开。
“你、你先把衣服脱了。”宋宝媛焦急道,盯着他的右肩,眼睁睁看着鲜血晕染开来。
江珂玉也不让她碰,“叫六安。”
“我去叫大夫。”对面的谢予朝眉头紧锁,匆忙起身。
岑舟没有罢手,更加用力地想要扯开江珂玉的衣服,但后者亦倔强,扯着自己肩头衣物,不肯松手。
“不准动我家郎君!”
六安着急忙慌跑进来,怒吼一声,用身子将岑舟撞开。
宋宝媛被他吓了一跳。
“小姐,我刚瞧见小郎君和小小姐在楼下打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郎君这里有我。”
“打起来了?”
宋宝媛难掩讶异,听到的时候已经往外走,虽然走到门口时仍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但还是离开了。
六安回头瞪了岑舟一眼,又扶起江珂玉,“郎君,你且忍忍,我们去隔壁屋,离小人远点。”
宋宝媛回来时,只剩岑舟在默默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你为什么要泼他热茶?”宋宝媛不明所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受伤了!”
岑舟身子一僵,“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差写在脸上了,还撒谎?”
身后脚步声逼近,宋宝媛回头,见是谢予朝,忙问:“大夫呢?”
“进去了。”谢予朝靠边站着,“但他们不让我进。”
宋宝媛跨过门槛,欲看看情况,但隔壁房门竟被锁住了,只能从窗户上的阴影看到里头有人在忙活。
她无奈折回,“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至于如此针对他吧。”
岑舟已经站了起来,低着头,手里托盘上满是茶盏的碎瓷。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看得出很是用力。
“他根本就……就不像受伤的样子,他肯定是骗你的!”
“他都流血了你没看到吗?他平白无故拿这种事骗我作甚?有什么好处吗?”宋宝媛不明白,“何况你用那么烫的茶,他原本没伤也要有伤了!”
“没、没那么严重。”
岑舟目光飘忽,偷瞄她的脸色,“顶多让他吃点疼。”
宋宝媛见他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愈发气恼,“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他待你不好,让他受点伤又怎么了。”岑舟低声道。
宋宝媛微微睁大了眼睛,“你怎知他待我不好?”
“不然,你为何要与他和离?”
“你……”宋宝媛愕然,“这和你有何干系?就算他已经不再是我夫君,也是我爹娘费尽心力养大的孩子,是我的兄长,怎么可能待我不好?”
岑舟欲言又止,略显笨嘴拙舌,垂下头颅掩去眸中忿忿。
隔壁屋,江珂玉换了衣服坐在椅子上,身旁六安在给他脖颈大片红痕上药。
“这小子真是歹毒。”六安愠怒,“这茶再烫点,都要留疤了。”
江珂玉手里把玩着装着药膏的圆罐,“是我大意了,光提防着姓谢那家伙。”
“茶楼里这两个跑堂手脚都不干净,郎君打算何时处置他们?”
江珂玉思索片刻,叹了口气,“我若现在动手,只怕阿媛会对我更加心怀芥蒂。”
六安不以为然,“小姐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江珂玉垂眸,想到之前争吵时的说过的话,心情复杂。
他良久才道:“等证据再足一些吧。”
上好药已经是两刻钟后。
江珂玉从房间里出来时,走在楼栏边,看到了楼下岑舟忙碌的身影。
他往左走,想回宋宝媛所在的房间,却在听到交谈声时止步。
“他真的没有待你不好吗?”
是谢予朝的声音。
隔着棋局对坐,宋宝媛听到这个问题时垂眼,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
谢予朝往前倾身,想要离她近一些,“那你的感受呢?”
宋宝媛怔愣了许久,就好像很难回答。
屋外,江珂玉难以控制地紧张了起来。
“我觉得、人还是不要贪心的好。”宋宝媛语气淡淡道,“他能保持现在这样,已经够了。”
“我对你已经别无所求。”
霎时间,这句阿媛曾经说过,江珂玉试图忘记和不在意的话,再一次在他脑海里炸开。
没有期待,换句话说,就是失望透顶的意思吧。
他真的,这么不可原谅吗?
“虽然你们有撇不开的关系,但你若是和他相处不舒服,尽早远离才好。”谢予朝认真道,“我瞧他确实不是什么正派的人。”
宋宝媛诧异,“你从何处看出?”
“这。”
谢予朝用眼神示意,引她看向棋局,“棋风如何,执棋之人便是如何。”
宋宝媛仔细瞧了瞧,但看不出名堂,不懂其意。
门外,江珂玉握紧了拳头,又在心里告知自己冷静。
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他敲了敲门,直接推开虚掩的门,大步迈进。
宋宝媛闻声回头,看向他依旧泛红的脖颈,“你还好吗?”
“没事。”
江珂玉笑了笑,走到她身边,捡起黑棋,从容落子,“谢公子,继续吧。”
宋宝媛不解,“你还要继续?真的没事吗?”
“无妨的。”江珂玉语气温柔,说出的话却截然不同,“我怕再没结果,谢公子会永远不知自己的斤两。”
谢予朝面不改色,且捻起白棋,笑道:“这话,我也送给江少卿。”
宋宝媛愣了愣。
怎么火药味更浓了,要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刚刚泼热茶的是谢公子。
江珂玉再看向棋局时,神色冷了许多。
纵是没有刻意关注,宋宝媛也能感觉到他的严阵以待和……低落,显然是,有些不高兴。
他一直面无表情,与之相较,谢予朝的神色变化虽不明显,但仔细看也能瞧出,正在一点一点变得严肃,甚至凝重。
宋宝媛以为,又是漫长的对弈。
谁料,她刚走神,江珂玉冷不丁出声。
“承让。”
宋宝媛愕然抬头,看向对面同样不敢相信的谢予朝。
以至于没有发现,身侧之人第一时间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