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仙儿道:“交代?好,今日我们就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只怕到时候,少林寺的各位大师们为了佛门清誉,将所有事都推到我一个弱女子的身上,我身在少林,百口莫辩。”
心眉冷声道:“我少林寺从来戒律森严,纵有不肖弟子,也自会清理门户,何况老僧还请了李探花等人来此作证。”
林仙儿道:“前些日子,兴云庄中,不也有许多人作证?心眉大师你也在场,那时你口中李探花,不也是被你们认定成了罪魁祸首?那时候,可没有见各位少林的大师给一个公道,若不是他自己的本事,还有几个朋友,现在站在这儿的,是我林仙儿,还是他李寻欢,尚未可知呢。”
心眉被她这话一堵,顿时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怒道:“这正是你的算计!陷害李檀越等人,老僧愚昧,被你诓骗,此事了结后自会向掌门师兄请罪。”
林仙儿笑道:“我也不知,自己算计了什么,我不过是邀请龙四哥的义弟来小叙一二,却临时被各位大侠转移到旁处,我也让兴云庄的下人去告诉李探花不必前来了,也不知那人为什么没有告知他,使得他依旧前来赴约,然后就被各位江湖豪杰给围了。”
她咬着“豪杰”两个字,语带嘲讽,目光却扫过心眉以及他身边的四个僧人:“难道是我林仙儿站在兴云庄中,喊着李寻欢欺负了我,他是梅花盗?这些话不都是你们自己说的?心眉大师,你是少林寺的护法大师,德高望重,但也不能自领一个被骗的无辜名头,就把所有的错都推给根本不在场的人吧。”
当日的情形,众人心中都明白,真正让那些人一拥而上,将李寻欢认定为梅花盗的,是他们心中对第一美人的痴迷、对名扬天下的渴望和对重金悬赏的贪婪。色、名、财,江湖中人能逃脱其中一样的有,两样的不多,三样都不动心的,屈指可数。
林仙儿的确不需要自己出面做什么,她只要促成这个场面,局中人自然会去做。
看着哑口无言的心眉,林仙儿害怕似的垂首道:“大师为了少林的清誉,能认定李寻欢是梅花盗,他还是江湖上有名的小李飞刀,尚且无从辩白,何况是我?”
李寻欢长叹了一声道:“若不是我知道林姑娘是何许人,又做了什么事,听到这番话,只怕也会因为之前的遭遇,对少林寺心存芥蒂,在各位少林大师面前,维护你两分,心眉大师也要在你面前,气短两分了。”
林仙儿目光转向李寻欢,又怯怯地收了回去,道:“李探花熟读经史子集,书上说,夏桀亡国是因为妺喜,商纣亡国是因为妲己,周幽亡国是因为褒姒,难道你也认为,朝廷纲纪的败坏,君主的昏庸,臣子的无能,百姓追随新王造反,都不值一提,最后该死的,只有身不由己的美人吗?”
李寻欢摇头道:“王朝的覆灭,本是必然,自古以来从没有千秋万载的朝代,无论一个王朝建立之初有多么好的初心,随着太平日久,权力和利益向着少部分人聚集,制度陷入僵化,掌权者腐朽,这个王朝也就到了必然灭亡的时候。”
“这是纲纪的败坏,君主的昏庸,臣子的无能,是百姓想要活下去,但身在其中,宠妃依傍王权,锦衣玉食,不仅没有怜悯百姓,规劝君主,反而恃宠行凶,挥霍无度,比起为此饥寒劳苦而死的百姓,上位者又谈何无辜?既然依附在王权上生长,那随着王朝的覆灭同落,不也是理所当然?”
李寻欢抬头看去,就见寺内的台阶上,几位僧人行来,其中一名中年僧人文秀清隽,苍白瘦削,面带病色,正默然望向他。
霎时间,这红墙乌瓦,皑皑白雪,高楼殿宇都变得陌生又熟悉起来,台阶上和台阶下的人也似乎变回了当年同登天阶的模样,身穿青襕袍,头戴进贤冠,文坛唱和,诗酒风流。
长沟流月去无声。
琼楼殿宇寸寸坍塌,化作佛院森森。
当年深得圣心、意气风发的铁胆御史,三代探花、清贵潇洒的六如公子,如今一个身着僧袍、寂寂内敛,一个落拓江湖、漂泊天涯,似乎只有同样的久病未治,还残留着过往相似的印记。
出得公门,入得佛门,两世为人。
一十四年,恍如一梦。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李寻欢忽的笑道:“何况,妺喜、妲己、褒姒或许的确身不由己,但能够名留青史,岂是泛泛?如今的天下第一美人,一言搅动江湖,裙下之臣数不胜数,挥之即来,驱之即去,要说你也是身不由己,未免太过谦虚了。”
“阿弥陀佛,李檀越所言极是。阁下藏有梅花盗所盗的珍宝无数,还窃走我少林的藏书,掀起江湖风波,仅仅是为了金丝甲,便不知死了多少人,造下这累累血债,竟也能说自己无辜?”
说话的僧人相貌清癯,沉稳泰然,他的语速并不快,却字字清晰,全然不为风声所扰,可见内力修行之深,正是如今的少林寺方丈,心湖大师。
林仙儿和心眉几乎同时目光一扫,心眉表情微沉,林仙儿却笑了起来,柔声问道:“我是不是无辜,就要问贵寺的心鉴大师了,哎呀,心鉴大师去了哪里,怎么没有和各位一同前来呢?”
听她说到心鉴,心湖厉声道:“你要问他?他得知你被擒,自己难逃干系,又痛悔被你诱惑做下的错事,已经留书自尽了!”
林仙儿听说心鉴已死,眉梢轻挑,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还出了一趟差,直到这周末才有时间,阿美莉卡的关税政策,真是癫啊。_(:3」∠)_
第67章
见林仙儿发笑,少林众僧怒不可遏,心湖沉声道:“心鉴为女色所迷,犯了清规戒律,自领死罪,阁下作为梅花盗此案的主犯,至今还不知悔改,真是无可救药。”
林仙儿却道:“难道心鉴留书,只说我是梅花盗?他就没有提起什么别的人?”
心湖道:“他本就是受你诱惑驱使,为你盗书,根本不知你在山下的作为,直到得知你作为梅花盗一案的主犯被抓,才知道自己助你做下了多大的罪业,还能再提起什么人?”
林仙儿走到门檐下,掸了掸身上的积雪,笑道:“我不明白,你们都说他是因为我,才犯了戒律,如果他对我的感情当真这样深,已经胜过和你们师兄弟一同修行的情义,情愿触犯少林的铁律也要帮我,那他怎么舍得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的头上?他既然决心一死,为何不干脆把罪名顶下来,为我谋一条生路呢?”
心烛和尚冷冷答道:“他既然已经决心一死,那便是将所有名利恩怨都放下,也看破了女色迷相,留下证词,好教你这个罪魁祸首伏诛,也算他最后做的一点、对得起少林的事了。”
心灯和尚自从得知心鉴的死因,心中痛悔未曾阻止对方堕落,也越发愤恨于林仙儿的行径,当下怒道:“你真是狠毒至极,他是为你盗取经书,你竟然还想让他将所有罪责一并顶下,带入九泉之下?!”
林仙儿笑吟吟道:“我倒是觉得狠毒的另有别人。你们竟然就这样相信了这封遗书,没有亲耳听见心鉴承认,便认定是自己的师弟沉迷女色,犯了大戒,还为此自杀?我若说——自己从未见过心鉴大师呢?”
心眉从怀中掏出用蓝布包裹好的经书,动作轻柔地展开包裹,递给心湖,心湖方丈见了连忙双手接过,另外三位僧人也都上前来看,连一直沉默的心树和尚也上前亲眼看过,确认了是寺中失窃的经书。
几人齐齐念了声佛,心眉转向林仙儿,厉声道:“这是我少林失窃的经书,就在你的床榻下搜到,同时搜出的还有各家失窃的珍宝,你在兴云庄中布下陷阱,要害李探花身边的这两位姑娘,还要将他诬陷为梅花盗,替你们一伙人顶罪,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你难道要狡辩自己一无所知吗?!”
林仙儿看都没有看心眉等人手中的证物一眼,承认道:“是,这些东西是藏在我这里,我收了赃物,自然不干净,但那些丧命的女子难道是我杀的?我是一个女人,就算真有这份心,也做不到。”
心湖方丈道:“你的意思是,梅花盗是个男人,你只是替他做事?”
林仙儿嗤笑道:“不,我从不为任何人做事。只是这江湖上爱慕我的男人数不胜数,他们为了讨好我,什么都能拿出来,财帛动人心,我也喜欢这种被人奉承爱护的感觉,所以并不拒绝和他们往来,世人大可说我风流浪荡,但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心烛黯然道:“你想说,心鉴是其中之一,真正的梅花盗也是?”
林仙儿缓缓摇头道:“我说了,我从未见过心鉴大师。”
心眉道:“那这些经书你是从何而来!”
林仙儿眸光流转,看着神色各异的少林僧人,最终目光落在了心湖身上,面上的笑意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我若说,这些经书是你们心湖方丈给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