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如同晴天霹雳,叫薛成碧大受打击,失魂落魄,怎么也不肯相信。
他好好的未婚妻怎么就没了?
定然是上天听见了他的呼唤,来索取代价来了。
如果上一次,是用婚事换取的宋琢玉的平安,那这一回,又该用什么呢?用他的命来换可以吗?
夜色沉寂,薛成碧枯坐佛前,望着窗外明月,整颗心都在呕血。
二公子烧得更厉害了,药也喝不进去,饭也喂不下,大夫说就在这两天了,府中人人都伤心垂泪。
但没人敢提准备白事。
忽然有一天,宋琢玉竟然睁开了眼,他迷迷糊糊地摸到宋偃的手,“哥哥,我梦到道真了,他说我又骗他......你帮我把他叫来吧,我们现在就去游历江湖。”
“嗯。”有人低低地应了声。
宋琢玉却感受到手背上有什么水滴落,凉凉的,他说,“哥哥,你怎么哭了?”
“......”
旁边人却没声了,只是攥着他的手越发紧。
说走就走,府上的下人立马就开始收拾东西。然而当晚,宋家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书房内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
“何时走不行,偏偏要这个时候走?他的身体这样,如何能够经受得住舟车劳顿?”
“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我这个做哥哥的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实现。”
“再晚些不行吗?朕已广招天下名医入宫,或许马上就能寻出法子治好他,何况边关路远人稀,荒凉苍茫,哪里比得上京城适合养病?宋偃,你这是在害他!”
“害他?到底是在害他?他现在变成这样,全都是你们赵家人的过错!”
“等等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他死在这里不成吗?连他最后的日子,都不得快乐?!”
震声落地,书房里满室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颓然掩面哽咽的声音,“你带他走吧......走得远远地,再也不要回来了。”
没过几日,东西终于收拾好了。
离奇的是,在出发前一天,宋二公子的烧竟然退了,只是人还没有醒。于是这一路走走停停,二公子也昏昏沉沉的,但让人欣喜若狂的是,总算喂得进去药了。
一路往北,天气越来越冷。
在第一场雪下的时候,宋琢玉终于醒了。恍若大梦一场,整个人身子都是虚的,马车内暖香沉沉,熏得人脸红干热,他手上无力地掀开帘子,想探出头去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一片雪花轻轻落在他鼻尖上,冻得他一个激灵打了个抖。
忽然感觉到有道视线在看着这边,他微微侧了侧头,风卷起发丝飞舞,他多情倦懒的眼眸中映出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正从另一驾马车里出来,手还撩着帘子,原本怒气冲冲的神情就那么僵在脸上,转而呆滞地看着他。
宋琢玉莞尔一笑,朝那边懒懒地招了招手,“薛大哥哥,几日不见,你容色见憔啊?”
哪知对面马车上的薛成碧却双眼一红,就这么一脚踏空,失神地栽了下来。
没等宋琢玉惊愕的睁大眼,就见那人已经连滚带爬地三两步跑到他马车下,颤抖着手指捧起他的脸,“宋二啊宋二,你可总算是醒了!你可知道,你要再这么睡下去,我......我......”
我可都要随你而去了。
薛成碧说不下去了,他仿佛失而复得般地细细打量着宋琢玉的每一处,一刻也舍不得松开,“瘦了,瘦了......”
前些日子吃不下,喝不下,人也昏迷着,可不是得瘦吗?
外面有人惊喜地叫出声,不一会儿,有马蹄声急促地奔来,宋琢玉转头望去,看见宋偃深深的眼。
随行的大夫再次过来给宋琢玉看诊,道二公子身体已经好转许多,只需后续再好好调养,切忌吹风伤寒。不消多时,又能和从前那样又跑又跳。
只是大夫话里藏话,二公子只怕是之前高烧烧坏了脑子,忘了些事情。
虽说得委婉了些,不过好在无妨,遗忘的都是些不好的人或事。
宋琢玉向来得过且过,享乐即可,自然觉得这些无关紧要,摆摆手表示知道后,便抛之脑后了。
边关苦寒,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等他们到的时候,地面上已经结冰了,宋琢玉耐不住这边的枯燥乏味,时不时地下去骑马跑跑。奈何被宋偃拘着,他想跑也跑不远。
终有一日,他偷偷写信扔进薛成碧的马车里——
“我们一起私奔吧!”
当然不是那个私奔,但也倒差不多。
两人一个对眼,半夜悄悄离了队,就一辆马车,连带着满包袱的金银细软,潇潇洒洒就要闯荡江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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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走停停,不说逛遍大江南北,但也领会了不少风光美景。
宋二公子爱美酒,爱美食,爱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因此哪里地方有趣,便会停留得久些,薛成碧便也顺便在此地开个店铺。
有时是胭脂铺,专卖宋琢玉琢磨出来的新鲜颜色。那连着几日,二公子的指尖都带着点粉意,艳得挠人心痒痒。
轻轻一嗅,只怕都是花的香气。
有时是饭店,卖的是二公子亲自品尝夸赞过的各色吃食。什么胡炮肉,小油鸡,樱桃肉,鳝丝面......菜色待添,厨子是特意寻来的老手,保管口味地道。
后来他们走到了一个边塞小镇。
因着此地民风淳朴热情,又常与外族通商,市面上时有稀罕的小物件出现。宋琢玉很喜欢,待了几日还没逛够,两人便在此地短暂的留了下来。
这次薛成碧开的是家酒铺,卖的是从各地运来的美酒,还有二公子自己研发的新品。
暖风和煦的日子里,薛成碧眯着眼靠在柜前,漫不经心地拨动着算盘。
他提笔在账本上记了几笔,又把一块红木牌新挂上去,有旁边桌眼尖的瞧见了,忙大喊道,“薛大老板,这又是上的什么新酒?够不够辣?”
薛成碧懒洋洋地回道,“宋二新酿的桃花酒,你们未必喝的惯。”
这边塞的人向来爱酒,且最好是烈到烧喉的,喝着带劲儿。但宋琢玉酿的酒却如那脂粉堆里伸出来的手,香香的,软绵绵的,喝着微醺却又不醉人,镇上的女子们倒是极喜欢的。
果然一听到这个名字,不少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门口不知何时起围了不少的姑娘,穿着漂亮的花裙子,你推我我推你,羞红着脸往铺子里看。最后好不容易推出来一个人,大着胆子问,“薛老板,玉郎可在?”
薛成碧望了眼她们,只想转头就走,这都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摆手道,“来的不巧,你们玉哥哥在外玩儿呢。”
那些姑娘们并不失望,又叽叽喳喳地问,“玉郎他多久回来啊?今天出了新酒,玉郎他会跳舞吗?会穿上次那件纱衣吗?我们刚摘了好多鲜花,跟那件衣服可配了......”
薛成碧挑着问题回答她们,“多久回来?马上就去接,跳舞?看今晚下不下雨吧?”
这里的人本就大胆又奔放,经常载歌载舞,人人都能唱两首小调儿,用来向心上人示爱。有次街上有人唱歌,正逢宋琢玉喝高了,还以为有什么热闹可凑,也跟着一起唱歌跳舞。
唱一句,便脱一件衣服,到最后灯影朦胧,只映着那薄纱后腰肢扭动。
既有男子的洒脱放浪,又带着一股勾人的风流妩媚。
说不清道不明,叫那求爱的男子痴痴地看着,眼睛也移不开。当即又叫人去加了聘礼,愿以举家之力来迎娶。
等薛成碧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来的时候,人都快被扶到花轿上去了,气得他那叫一个火冒三丈。偏偏这里的习俗还真就是回应了对方的歌舞便代表着同意了求爱,可以直接把新娘子接过去洞房了。
他连忙把宋琢玉死死扣在怀里,说他们这店里的特点就是每上一种新酒,老板娘就会跳舞庆贺。
“老板娘”这几个字尤为语气加重了一下。
在场的人顿时就知道是误会,哄笑着散了。
久而久之,姑娘们信以为真,只要店里出了新品种的酒,就能看见这宋玉郎跳舞,便日日都眼巴巴地过来盼着等着。
薛成碧从柜台后走出来的时候,那些姑娘们已经把花堆在桌前了,一个个地夸着好话,“今晚肯定不会下雨!玉郎跳舞那么好看,老天爷怎么会舍得下雨呢......”
“对啊对啊,薛老板,你快去接玉郎回来吧!店里有我们给你看着!”
“天色都完了,玉郎该回家吃饭了,薛老板快去接人吧!”
......
薛成碧笑了笑,点头应着出了门。
天边彩霞将石阶都染透,碎影摇金,像是流动的胭脂水。而此时此刻,玉郎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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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雪楼里。
宋琢玉撑着头听曲儿,霞光映着他半张侧脸,春风都比不上的绮丽。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叫他,挑眉看去,却见那楼下大街上站着怀抱琵琶的绿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