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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官员们眼神渐渐不善。
  曹伦知道宫外的胜负更要紧,眼下还不算一败涂地,勉强镇定下来,反问:“那又如何?段朝通敌,是他自己的事,与下官有何干系?”
  “有什么关系,让段朝亲自来说吧。”
  容瑟神色冷如冬雪白霜。
  曹伦错愕,“什么?”
  容瑟轻蔑笑道:“你以为段朝真的死了?”
  曹伦蓦地明白了什么,失声道:“是梁慎予?!”
  容瑟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梁慎予人还没到羌州,便已经吩咐那边将段朝秘密押送入京,连着周海义刺杀的消息一并送入京,容瑟和梁慎予都清楚这段时间宫中不会太平,而梁慎予将自己手里捏着的筹码交给了他。
  他将段朝藏了这些年,便是想有朝一日让天下人知晓,天子曾如何辜负晋北骑。
  当年十三岁的梁慎予,家逢巨变,又得知父兄的死有蹊跷,可他连唐景绍都不曾告知,自己一个人悄悄审出真相后,对外宣城处死叛徒,实际上却是悄悄将段朝藏了起来。
  容瑟也曾想过,或许从那时起,梁慎予便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而他自己行走于那条注定腥风血雨的路上,不许任何人靠近。
  很快一个花白头发的枯瘦男人被带上了殿,十四年的囚禁折磨已经将段朝的棱角磋磨干净,他仿佛一根绷紧的弦,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这就是段朝啊?”
  “听说此人早被定北侯杀了啊。”
  “那怎会出现在这儿?”
  群臣窃窃私语,自然也有不那么信任容瑟的。
  陆上谦仔细瞧了须臾,忽然出声道:“确实是段朝无疑。”
  陆上谦在朝为官多年,早年间是见过段朝的,何况以他的名声,既然他说是,那自然不会有假,官员们的怀疑也就此被打消。
  容瑟对陆上谦笑了笑,随即目光冷冷地瞧向段朝,沉声道:“段朝,当年泄露军机通敌叛国,是你不是?”
  “是,是罪臣。”段朝吓得一个激灵,惊弓之鸟一般地颤抖起来,连连磕头,都不必容瑟再问,自己便倒豆子似的说道:“罪臣认罪,罪臣认罪,是罪臣干的,可,可这并非是罪臣的意思啊!王爷明鉴,罪臣胆大包天,也不敢投敌啊!何况,何况罪臣通敌能有什么好处,罪臣一切都是奉命行事,王爷明鉴,罪臣绝无虚言,不敢欺瞒王爷!”
  从段朝出现的那一刻,曹伦便面如死灰,哪怕今日杀不得摄政王,来日还有机会,可若天子彻底失信于朝臣,那他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便才真是彻底毁于一旦!
  “那你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清楚。”容瑟瞥了眼容靖,给他个“看好了”的眼神,缓缓道:“奉了谁的命令,为何要泄露军机!”
  “是,是。”段朝不假思索,“是陛下的口谕,曹大人派人传的信,让罪臣设计晋北骑败一场,罪臣本以为……本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场上有输有赢,可罪臣当真没想过害世子和二公子的性命啊!”
  曹伦缓缓闭眼。
  朝堂再一次炸开锅。
  十四年前那场大败,震惊朝野内外,定北侯父子三人战死,彼时大晋朝中竟无一员将领敢去迎敌,连兵部尚书娄奎也只缩着脖子想要求和。
  羌州落入匈奴手中,大晋百年来,第一次被割裂国土,堪称奇耻大辱!
  然而朝中都以为是因晋北骑出了叛徒所致,直至后来祝岚山张海成等人敛财败露,才知晓那场败仗与他们也有关,可如今却又说,此事真正的幕后推手,竟是当日在位的大晋皇帝!
  前线将士拼死厮杀,而皇帝却要他们败一场。
  容靖失声道:“不可能!你胡言乱语!我父皇是皇帝!怎会下这种旨意!”
  “我胡说?”段朝猛地抬头,看着容靖的眼神充满厌恶与恶意,冷冷笑道:“那陛下问问你的舅父,究竟是不是先帝的旨意?!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知道!打仗要花钱,晋北骑那时连粮草补给都没有!将士们别说军饷,连饭都吃不饱!送回京中的急奏都如石沉大海一般!传旨的人说,只要晋北骑败一场,光明正大地结束这场仗,无非也就是将羌州让给匈奴再给点钱了事,只要能平息战争,回京后必有重赏!我当真是傻啊,竟然信了,可晋北骑大败的罪名全落到了我一个人头上!”
  容湛听明白了,多少有些难以置信,蹙眉道:“所以先帝不想打了,又不好直接下令退兵,便只能让晋北骑败一场,如此一来,责任就在定北侯,他也能顺水推舟就这么了事。只是没想到晋北骑溃败后,匈奴过境长驱直入,险些灭了中原。”
  “住口!”容靖慌乱不已,他才不在乎先帝的名声,可他知道,他是容胥的儿子!一旦容胥背上骂名,他这个皇位也必定会不稳,如此一来,还如何让天下人臣服?
  哪怕连曹伦都算计着他的皇位,可容靖此刻也只有曹伦能求助,他急忙道:“舅父,这不是真的,一定是他们蓄意构陷诋毁父皇,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构陷!”段朝对容胥父子痛恨至极,当即嗤笑出声,满目怨愤,恨不得将那身披龙袍的天子剥皮拆骨一般,狠狠道:“我段朝一辈子毁在那昏君和曹家手里,你们风光了这些年,可我呢?!圣旨是皇帝下的,君有令,莫敢不从,可罪却要我一个担着?!凭什么?!”
  段朝能从容胥的心腹混到老侯爷副将的位置,甚至能与侯府公子在晋北骑中平起平坐,正是因他有过人之处,会打仗,会用兵,身手不差,连老侯爷都曾赞叹过,段朝是天生的将才。
  如此才愿意提拔他。
  最后却落得这般下场。
  但容瑟对他没有可惜,更没有怜悯,只是置身事外地看着这场闹剧,狗咬狗,一嘴毛。段朝攀扯着容胥和曹家,容瑟乐见其成,但当初泄露军机是段朝干的,无非也是因为容胥画的大饼,什么回京后封赏。
  贪心不足蛇吞象罢了,不值得怜悯。
  容靖自知此事再无翻转的可能性,倒是聪明了一回,双眼泛红,满脸不敢相信的悲戚哀恸,颤抖道:“舅,舅父,你告诉朕,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父皇他……真的做过这些事?”
  曹伦咬着牙,沉默不语。
  “王爷——”殿外蓦地传来云稚的声音。
  蓝莺和容瑟蓦地瞧过去,只见护甲上溅着血色的云稚匆匆如殿,单膝而跪,掷地有声道:“叛军尽数剿灭,叛军首领曹旬已伏诛,侯培虎等人皆已生擒!”
  容瑟始终紧攥的指尖骤然一松,掌心已然濡湿一片,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镇定道:“好,辛苦禁军兄弟们,先让禁军休整,待宣政殿事了,再论功行赏。”
  “多谢王爷,末将告退。”云稚身携煞气而来,转身利落而去。
  但殿中却陷入了短暂的气氛凝固。
  禁军胜了。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摄政王赢了。
  朝臣们面面相觑。
  这晋京的天是真变了啊。
  短短一年,先帝卧床的半年,九王爷一跃冲天成了摄政王,新帝登基又半年,摄政王再次赢了。
  但与上次不同。
  彼时摄政王残暴骂名传遍朝野,而今大街小巷传唱的都是赞颂摄政王的歌谣。
  容靖几乎是瘫坐在龙椅上,回不过神。
  “不错。”
  曹伦忽然出声,他睁开眼,顷刻间如同一个迟暮老人一般,死气沉沉,再无往日手握重权呼风唤雨的沉稳。他低声一笑:“下旨的人,是先帝,正是老臣拟旨。那时……”
  曹伦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羞惭的意思,他像是回忆了片刻,才接着说。
  “朝廷没钱再打,可定北侯就是不愿退,打下去又能如何?他们迟早是要败的!不过是早晚而已,若是早些,还能留些余地,可谁能想到晋北骑竟然溃败到让匈奴过了境!”
  第145章 定局
  宣政殿内。
  “匈奴人想要钱,那给就是了,如此换得安稳,也无须将士们牺牲,何必非要劳民伤财地去打这场仗?”
  曹伦问得坦然,他败局已定,只能认命,那些雄心壮志也偃旗息鼓,但对当年孤竺岭的事,仍旧自认为无错。
  “少将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容瑟不留情面地冷笑,反问道:“依你所言,强盗想要钱,给他就是了?曹大人,你自己听听,这狡辩合理么?”
  若是仗还没打起来,或许还有和谈的机会,可前线已经狼烟四起,曹伦和容胥断了晋北骑的后路不说,还让段朝这枚棋反手给了自己人一刀。
  曹伦被容瑟噎得说不出话。
  “皇叔说得对。”容湛冷着脸附和,“匈奴来犯,既不肯称臣那就只能打,今日要银子,明日要国土,后日要的就是整个大晋!若一味避战,只会让匈奴觉得我大晋皇室懦弱无能!”
  “可那场仗已经打了太多年!”曹伦低吼,“再打下去,只会将大晋耗空拖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