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瑟冷笑。
什么人死事了,必不可能,做了那么多恶事,还想好好入土为安?
第149章 重逢
废帝的罪行昭告天下,颜贵太妃母子的冤屈得以昭雪,边陲大捷的消息也传入京都,大年初一,晋京落了场难得一见的大雪,不过半日光景,放眼望去,苍茫天地覆霜雪,山峦与云平。
容瑟站在廊下,极目远眺,山与云在远处相接,风雪中有归人正在途中,他的心上人会从那个方向回到他身边,带来清平盛世。
“瑞雪兆丰年啊,好兆头。”云初在容瑟身边轻声,将温水冲好的秋梨膏递去,“朝野上下都忙着新帝的登基大典,礼部和光禄寺那边数次派人来问王爷的意思,属下都已回绝了。”
“做得好。”容瑟捧着瓷碗,轻轻点头,“登基大典是新帝的事,容湛自己做主,咱们插手反倒不好,你说礼部那群官员是不是有毛病?当初可就他们成天拿那些规矩教条弹劾我,这会儿我如他们的愿不掺和政事了,他们反倒一次一次地派人来试探。”说完,容瑟精准总结:“还是不够忙,闲的。”
云初失笑,短促的笑音后,他又提醒道:“钦察营快入京了。”
容瑟应了声“嗯”,顿了顿,又接上一句:“告诉云稚,禁军照常当差值守,之后的事……等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本王另有安排,你们放心。”
云初沉默,没有应声。
容瑟回头瞧他,“怎么了?”
云初也正看着他,眼神温和又无奈,最终只沉沉地叹了口气:“没有,我们兄弟认了王爷为主,自然以王爷马首是瞻,王爷其实无需多言,也无需多虑,只要您有命,我们莫敢不从。”
“可我没将你们视作部下。”容瑟对云初笑了笑,“听上去很荒唐是吧,可我是这么想的,你也好,云稚也好,蓝莺那小丫头也好,我有想走下去的路,也会为你们安排好退路,就当是……朋友的赠礼。”
原主被执念所囚,可容瑟没有,他所接受的教育和信仰让他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至始至终,他都不曾将这三兄妹当做棋子——他们是人。
“说来我自己也不信。”容瑟低笑一声,“能有今天,真的是……太好了。”
他曾经行走的路上没有风雪,也没有山水,但如今他望向前路,所见再不是虚无缥缈,目光所及之处,斑驳碎光浮跃雪上,映射出绚烂辉煌的光影,那是曾在梦中都不敢奢求的未来。天与雪一色,光影落在梁慎予的眉睫之上,他坐在马背,遥望山影尽头的方向,“该返程了。”
他是将要归家的雁。
“爷,京中还没传旨呢,咱们贸然回京,能行么?”松言策马上前问。
“本侯的奏本应当已到京中了,不日必定有召回的旨意。”梁慎予轻轻摆手,示意无妨,唇边勾起漫不经心的笑:“何况匈奴王亲自进京投诚,此等大事,耽搁不得。出发吧。”
言罢,扬起马鞭,已然走在前头去了。
“哎——”松言无奈摇了摇头。
“京中局势不明,侯爷哪里还能等得,走吧。”巫孑用马鞭敲了敲松言的腿,“别愣着。”
松言躲了下,翻个白眼道:“我就知道,爷就是放心不下摄政王才急着回去。”
“不然你以为王爷为何要留匈奴王一命?”巫孑神色淡淡,对此早有预料,余光扫向松言,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还好你跟来了。”
“啊?”松言没听清,回头问,“你说什么?”
巫孑淡淡抬眸,“说你蠢。”
“……”
松言抿了抿唇,攥着马鞭指向巫孑,恨恨道:“狗嘴吐不出象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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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在上元节前落幕,因前年的天灾与战乱,容湛吩咐不许铺张,于是天子祭祖昭告天地的仪式也尽量从简,御前出行的仪仗队也是大晋历代皇帝最少的。
自除夕政变后便深居简出的摄政王也只在那一日露了个面,太庙已将永始皇帝的灵位移出,容瑟在众人离开后,独自在颜贵太妃的灵位前上了柱清香,随后将一枚小小的、没有雕刻名字的牌位放在颜贵太妃灵位后面,那上面只记着一个日期——六月廿九。
那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也是原主消失的日子。
他占了人家的躯壳,便将这灵位与颜贵太妃一起,放入太庙,也算是有始有终,有个交代。
新帝登基后,定年号天雍,并未为难从前摄政王一党.的官员,至于曹党外戚,以曹伦为首的曹氏嫡系,包括曹太后等人,以及娄奎侯培虎一党,皆以谋逆罪论处,斩首示众,其余一应参与的官员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下手果决且干净,废帝的皇后也因假孕而被赐死,朝堂终被肃清整顿,自有太学新秀填补空位,待春日恩科,亦有学子登科入仕。
上元节后,自除夕政变已有半月,晋京风浪平息。
容瑟登上王府的楼阁,凭栏眺望千灯万户的晋京,他看见了天雍元年,大晋的盛世之初。
与他梦中孑然不同的走向。
他这个蝴蝶翅膀煽动了太多,大晋必然不会走向书中那个数月后便会灭亡的结局。
想到这儿,容瑟有些感慨,又庆幸无比。
“梁慎予。”容瑟轻轻念了句这个名字,失笑出声。
大晋战神,谦谦君子,分明他最先看见的,在文字中的梁慎予,便是这霁月清风光鲜亮丽的一面,可不知为何,从那时起,他在意的便是另一面的梁家三郎,那个痛失家人遭逢巨变,不得不撑起侯府的少年。
“我在。”
温和清朗的声音突兀响起,在夜风中尤为清晰。
容瑟倏尔怔住,猛地回过身,正见身着戎装的高大男人腰间的佩剑都还没摘,眸中熠熠胜过星月,单手提缨盔,站在楼檐下的灯笼前,柔光将盔甲的冷冽驱散,他瞧上去有些狼狈,长发束成高马尾,额前的发丝凌乱,看似风尘仆仆赶回来的。
初一收到梁慎予的奏本后,容湛便下旨让定北侯回京,但一来一回,本不该这么快。这会儿瞧见近在咫尺的男人,容瑟反倒有些难以置信。
“……三郎?”
容瑟僵住,眼睁睁瞧着梁慎予一步步走近,忽地倾身过来,与他抵着鼻尖,轻声笑道:“怎么了,王爷?别后重逢,没话要与我说么?”
他身上有苍山清雪的味道,沾染着一路的风霜,眸中点点笑意如星河。容瑟静默着瞧了须臾,随即猛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脸颊埋入他颈侧,不顾甲胄冰凉,长长地叹息一声。
“你回来了。”
梁慎予单手将他搂紧,想要将他融入骨血,又舍不得勒疼了他,最后只轻轻地在他耳边落下一个珍视的吻,呢喃低语:“是,我回来了。”
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而已,轻触即离,却在容瑟心间掀起惊涛骇浪,他仿佛才后知后觉出这段时日的惊险,以及始终隐忍克制的、几欲沸腾的思念,但所有的彷徨畏惧在此刻安定下来。
容瑟抬眸,两只手捧起梁慎予的脸颊,目光缱绻而柔和,描摹着他俊美面庞,这眼神分明是这赤裸且坦荡地诉说思念与爱。
“我很想你。”容瑟说完,又用更深沉的语气重复,“三郎,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也是。”梁慎予轻抚着他清瘦的腕,神情中带着爱怜与炽烈情意,“京中变故,辛苦你了。”
容瑟笑着摇了摇头,收回手攀着他的肩,放心地将自己依偎入梁慎予怀里,轻声道:“边陲烽火,也辛苦你了,还有——”
“三郎,欢迎回来。”
楼阁上风大,容瑟只是依偎少顷,便牵着梁慎予下了楼。晋北骑已经到城外,梁慎予回京后直奔摄政王府,都不曾去宫中拜见新帝,这自然于理不合,容瑟只派人入宫知会一声,并没有让梁慎予走一趟的意思。
“先去梳洗,换身衣裳,然后来灶房寻我。”
这盔甲瞧着威武,胸甲上的狮兽凛然生威,可穿着必然不会舒服到哪去,梁慎予这一身,换个普通男人穿上,只怕连路都走不动。
“得令。”梁慎予笑说,“这就去。”
容瑟转身走向灶房,时辰不早,灶房只剩下值守家仆,容瑟将人遣走,便熟练地撸起袖子开始和面剁馅。
等他开始擀皮时,梳洗后的梁慎予找了过来,夹衣外穿着远山青的宽袖长袍,适才杀风猎猎的将军成了贵公子。
“王爷。”梁慎予走近一瞧。
一个圆滚饱满的饺子刚好在容瑟手中成型。
“饺子?”
容瑟偏首,正对上梁慎予眼中笑意风流,恍神片刻,才轻轻颔首,“本该过年吃的,现下十五都过了,夜里还是莫吃汤圆,给你包几个饺子,算是补上除夕了。”
“我们相识后的第一个除夕。”
容瑟还是有些惋惜的,这些节日从前与他而言并无意义,但因为梁慎予,这些节日也被赋予了特殊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