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回事?”
“你应该还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自然之灵吗?”
“记得。”沈确认真回想着,“你说自然之灵死后,扼云山灵气溃散,养不出好蛊,后来发现你的血……”
“嗯。”盛祈霄应了声,而后缓缓道出剩下的残酷真相,“所以他们将我的命脉,与自然之灵曾经的灵脉之源——血藤,绑在了一起。”
“所以你不能离开扼云山,因为你的“根”在这里。”
把人和植物绑定在一起,让人生了根。
沈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
盛祈霄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继续道:“后来我有了自己的意志,他们惧怕我的能力,便趁我不备给我下了同生蛊。我要是伤害他们,自己也会受到反噬。”
“难怪,你能忍受他们这么久。”
“我在谋划挣脱枷锁,他们也在谋划着新生,长生已不能满足他们的妄念。他们觊觎着年轻的躯体,妄图借此摆脱腐朽的皮囊。”
沈确回想起长老们异常不协调的动作,“但是他们真的成功了吗。”
盛祈霄摇头,过了会儿才意识到沈确应该看不见。
“只能算成功了一半,不过,也足够了,我等的就是今天。”他的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冷意,“他们今天这样,也有不少我和颗狄的功劳。只有他们脱离原本的身体,身死蛊消,才能真正地将他们斩草除根。”
沈确静静听着,盛祈霄和扼云山曾经的一切,终于彻底在他眼前铺开。
寨子分为内外两寨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彼时还没有这样严苛的规定。
只是后来,部分外寨人将蛊术引向邪路,用以争权夺利,即使蛊虫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毁于他们之手的无辜之人却只多不少。
与之相对的,自然也有外界的野心家循迹找来,试图搅乱最后一片净土。
于是拿到权柄的盛祈霄便定下规定,几乎彻底切断内外两寨的联系,仅在照月节时,才能短暂相见。
权利的天平一旦倾斜,位于另一端的人自然不甘。便在长老们的怂恿下,蛰伏着,等待一个主意颠覆现状的契机。
那个契机,就是这一次的照月节。
盛祈霄找了个由头,给了所有所有外寨人进山的机会。
所有的计划,在那一刻,终于毫无偏差地步上了正轨。
长老们趁机推动换身之计。
“引导老邱他们偷盗母蛊的人,是我安排的,这事你之前就猜到了。”盛祈霄说,“我那时还不能动他们,但若是直接放过,他们反而会怀疑,有了偷蛊的事才让一切都合理了。”
他不追究长老私自大规模联系外寨人,长老们也不追究老邱他们盗走母蛊的事。
“你还真是,算计得滴水不漏啊。”沈确由衷感叹。
盛祈霄没去细分那话到底是夸赞还是嘲讽,照单全收,态度十分诚恳地回应:“和你学的。”
“呵呵。”沈确从鼻腔里挤出来两声笑,“那你真是抬举我了。”
“我只是青出于蓝而已。”
沈确捏住他张合的唇,“所以,你刚刚这么虚弱,是因为摆脱了和血藤的绑定吗?”
盛祈霄顺势吻了吻他指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转而提起了别的事,话里话外颇有些教训沈确不听话,非要往枪口上撞。
沈确本就听不得他说这些,两人又开始拌起了嘴。
“你知道他们的计划……为什么不早让人带话给我?”
“你会相信吗?”盛祈霄反问。
答案显而易见,他大概率半个字都不会信。
整个空间又陷入了安静,沈确默默消化着盛祈霄披露的一切。
无边的倦意逐渐涌来,他靠着盛祈霄,眼皮越来越重,在坠入睡梦的前一刻,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束光,将他拉回了那段被强行抹去的记忆里。
四年前。
十九岁的沈确,花了大价钱才得一个与探险队一起进入扼云山的机会。
却很不幸地在中途掉了队,与大部队失联。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在一条小溪旁,遇到了一个极漂亮的苗族少年。
少年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溪水中,似乎是想抓鱼。他专注地盯着水面,似乎丝毫没有发现突然闯入自己领地的沈确。
沈确骨子里有种天生的优越感,他看少年笨拙的样子,便断定他是山外哪个苗寨里的出来见世面的小孩儿,于是带着几分施舍开了口:“喂,你这样抓,到天黑也抓不到。让让。”
他三下五除二做了个简易的陷阱,没一会儿,还真就叉上来了一条肥美的鱼。
苗族少年似乎是个哑巴,期间一句话也没有说,捕到鱼给他,也没换来一句感谢。
沈确扬了扬下巴,将鱼扔到他脚边,“我帮你捕到鱼了,作为感谢,你送我出去吧,我和我的同伴失联了,找不到出去的路。对了,你有见过其他人吗?”
少年终于抬头,睁着一双浅茶色的眼睛看了他很久,久到沈确都快不耐烦了,才突然学着他的样子,勾起嘴角笑了笑,“你的同伴,死了。”
他曾经偷偷窥探过外界,勉强能懂一些外界的语言。
沈确心头一跳,随即瞪了他一眼,只当他是在记恨自己说他哑巴,故意编瞎话骗人,“你家大人没教过你,说别人死了很没礼貌吗?”
“大人?”少年似乎在消化这个词的意思,“我就是大人。”
沈确笑了。
少年认真强调,“他们都这样叫我,你为什么笑?”
“好了我不笑你。”沈确看了眼天色,大部队有很多人,自己都能平安无事,想来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看来这扼云山,不过是浪得虚名。”
“你说什么?”
沈确摇头,“我说,我迷路了,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家了吧,我跟着你走行吗?带我出去,我会报答你的。”
少年没有立刻答应,似乎有些犹豫。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
“你确定,要和我走吗?”少年的耳尖悄然爬上一抹红,“你要和我,去我的,家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给你远高于市场价的住宿费。”
少年带着他到了一处山谷,谷中有一片幽深水潭,潭边枝叶茂盛的大树静静矗立,被闪着荧光的蝴蝶与萤火虫围绕。
“这里真漂亮。”沈确由衷夸赞,“但是,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少年沉默了很久,似乎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满意,无师自通地,撒了人生中第一个谎言,“天色太晚,林间有雾,危险。”
“行吧。”出门在外的沈确比平时好说话很多,更何况,不管怎样,比起单独行动,还是有人做伴安全点。
睡山洞就睡山洞吧……
山洞里有人长期居住过的痕迹,但沈确没有多问,他实在有点累。
半夜,沈确被一阵窸窣声吵醒,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人挪到了山洞外的草丛中,用布裹得严严实实,又在外面掩上了一层花草枝叶做遮掩。
透过缝隙,他看到大树下,站着几个白衣老者,周围围着一圈举着火把的人,都穿着深色苗服,似乎在等着什么。
很快,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步步走向谭边,一眼也没有朝这边看来。
他在那群人面前站定,伸出手腕,任由他们用刀割开皮肉,血腥味被风送到沈确鼻息间。
那些人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沈确听不懂,他只知道,用来接少年鲜血的容器,换了好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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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抓鱼而已,手到擒来。
盛:其实是钓鱼~
第66章 曾经
少年全程面无表情,像是已经习以为常。最终,他支撑不住,膝盖重重地磕在泥地上,却没有人去扶。
草丛簌簌作响,藤蔓有生命般延伸出来,将他歪倒的身体裹住。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下,密密麻麻的黑色硬壳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首尾相衔,竟然织成了一张流动的“黑毯”,托着晕厥的少年,缓缓向山洞中移去。
那些人还站在原地,在低声商讨着什么,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终于踏着清晨的露水离开。
少年扒开遮掩来找沈确,正对上他睁得大大的眼睛。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了片刻,少年的声音很轻,有些沙哑:“你都看到了?”
沈确的呼吸并不平稳,“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任由他们放你的血?你差点死了!”
那时的沈确,还保有着一腔纯真的热血,见不得这样的残忍。
少年低垂着眉眼:“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的汉话说得磕磕绊绊,每一个字音都有着独属于他的特点,慢慢拼凑出他曾无人问津的过往。
“你就让他们这样对你?你不会反抗吗?”他看着少年手腕上还未止住血的伤口,“你是笨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