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姜嵇。也是,那种寒冰消融的姿态终究是她那小老师独一份的,她和母亲就从来不会有这种待遇。
姜嵇这种令人厌恶的样子,让黛更加难受起来。
她开始仔细思索,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让自己全然变成了如今这种被动的状态。
黛晓得这地方没有安装监控,每一次置换筹码都是她通过精心挑选的对象去换取不会被上报上去的最大面额,少量多次。
她自恃已经足够谨慎,却还是落得今天这样一个主动送上门去被嘲讽的地步。
或许从她把主意打到姜嵇身上开始,自己的那些想法和谋划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那母亲呢?这件事情她也都清楚吗?”
“当然,她叫我这个当姐姐的好好替你收尾,‘小孩子嘛,难免玩心大,偶尔犯点错也没什么的’。”
姜嵇尽力地模仿着雾子女士的语气。
以前的姜嵇是肯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她还是变了的,跟李念一那个女孩在一起待久了,整个人都带了点鲜活的气息。
“我倒是不太明白,你如果真想要什么,大可以向母亲提出要求,我想她一定会满足你,何必费这种力气。”
气氛在此刻安静了一刹。
忽地,黛轻笑出声,打破这种僵局。
随即,那嘴角的弧度越扯越大、越扯越大,她完全丢掉了自己那副淑女做派,癫狂到了极点,姿势扭曲地捂着肚子,笑声尖锐刺耳,像个精神病人般割裂。
她不是个正常人。
或者说,这个家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正常人存在。
比如现在,坐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像是在观看着什么戏剧表演一样的姜嵇,大概率也病的不轻。
这场景看起来可真够诡异的。
算了,别苛求她了,她真的已经尽力让自己变得正常了。
姜嵇懒得打断黛发疯,安静地等她自己笑累再想办法继续交流吧。
黛跌坐回沙发上,一边擦着眼角笑出的的泪,一边开口:“姜嵇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这种问题并不能提起别人的兴趣,特别是姜嵇。
可是黛似乎也不在乎姜嵇是不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自顾自说了起来:“我为什么费这些力气,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我们都是母亲的孩子,可你不过是比我早几年到她身边罢了,就因为这个,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接管各种产业,所有人都把你当做她的副手,而我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吉祥物。”
说到这里,黛不顾形象地仰倒在沙发上。
“可偏偏你还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那些权势和地位是强加给你的一样,你不就是想告诉我,那些东西你根本不需要争抢就可以得到吗?你不就是想告诉我,你和母亲更加亲密无间吗?
真让人恶心。”
她所做的这些一切事情,只是想让母亲的眼睛更长时间地注释着自己而已,黛可悲地这样想着,可姜嵇却总能轻易地得到她所渴求的东西,甚至对此不屑一顾。
姜嵇怎么敢如此轻视?
母亲赐予的所有,她都应该感恩戴德地接受才对,怎么敢用那种恶心的态度对待?
姜嵇终于皱了皱眉,她是一点儿都搞不懂黛这种中二少女的心思,居然能如此曲里拐弯地想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莫名其妙就被人给骂了。
她仔细想了一圈,才终于把黛的这一-大长段话给消化了。
说真的,她本来就觉得自己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听到这种长篇大论的言论就心烦,却还不得不花心思去思考她话里的意思。
“你觉得她更加看重我?”姜嵇捡了一个重点问她。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这已经是姜嵇思考的极限了,她是真觉得有点疲惫了,费脑子的事情她不爱做,比如应付黛这件事,就很费脑子。
“难道不是吗?”
“我觉得你搞错了一些事情。”
斟酌着语言,姜嵇再想要不要把这种事情告诉她。
“我们的母亲,西园寺雾子,你可能不太了解她,她是个利益至上主义者,你口中所谓的‘看重’,或许更应该称之为利用。
无论是你还是我,既然能被她选中,自然都是作为棋子进入这个家的,你觉得没被重视,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还不到被利用的时候罢了。”
姜嵇最终还是选择残忍地将这种真相剖开来。
她想告诉黛,真的没有必要将自己当做什么假想敌,都是仰仗别人鼻息过活的棋子,还非要比比谁的利用价值更高吗?那真是有点可笑了。
跟何况……以姜嵇在雾子身边这么些年的经验,黛这颗不够听话的棋子或许就快派上用场了。
如果黛有一天会走向灭亡,那一定是毁于她的天真。
“你闭嘴。”
黛却更加生气了。
“你以为你比我更了解她?”
什么棋子,什么利用,黛不在乎,她只想成为母亲最爱的女儿,或是……
重点是这个吗?
姜嵇觉得自己没法跟黛沟通,但她知道黛想听她说什么话。
“既然如此,黛,那就尽你所能的来取代我的位置吧,如果你可以做到的话。”
紧接着,不等黛有任何反应,姜嵇就电话通知秘书过来送客。大半夜被叫过来加班,结果就是看别人发疯来了,姜嵇觉得她自己也是真快疯了。
只是今夜,黛的到访给姜嵇带来了几分不安的躁动。
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事物在悄然酝酿。
*
木元怎么也想不明白,没有报警的铃木究竟是怎么被发现她拍下了视频的呢?
她无论如何也挖不出那中间缺失的那一环。
可如果事情是这样子的话,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李念一从床上弹起来,飞快地蹿到桌前,她手忙脚乱地打开电脑,重新打开那份繁杂的资料。
铃木和子或许会出于不信任而选择不去报警,那么,面对一个她完全信任的人呢?
这个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又是她最为尊敬的长者,当铃木陷入一种很艰难的境地时,或许会在挣扎和犹豫中将自己的困难告诉这个人。
她的导师,田中教授。
与此同时,电脑屏幕上放大了田中的个人信息。
身为铃木的直系师妹,李念一比任何人都清楚,社会关系单一到可怕的铃木究竟有多自己的这位导师有多信任。
可田中是西园寺财阀的人,铃木这样做无疑就是将自己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
想到这一点,李念一忍不住浑身颤-抖,田中那慈眉善目的脸在此刻似乎也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铃木就是这样丢掉性命的吗?
被自己爱着的、尊重着的老师给亲手推向深渊。
她不敢想象,铃木下坠的那个刹那会有多绝望。
李念一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手指,编辑出一段语言还算顺畅的文字发送出去。她当然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所以个。更应该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给警察。
瞪大着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看那手机屏幕看到干涩不已,再看不到木元回消息之前她没法安心下来。
终于!
随着“叮”的一声,李念一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瘫坐在凳子上急促地呼吸的时候,李念一觉得,自己真的得搞明白一些事情了。心里有个焦急的声音再催促着她赶紧去做点什么。
李念一早就不是一个旁观者了。
她需要去找姜嵇问问清楚。
第36章 花
小道的两旁是两排金色的银杏,风一吹,就发出一阵轻盈的簌簌声。
与之对比最为明显的是脚踩过干枯落叶时发出的那种脆响,有种割裂的碎裂感,甚至会引起一种莫名的焦虑。
和众多季节相比,李念一总是更加明显地厌恶秋天,就好像许多还没来得及更加精彩的故事会被迫在此刻迎来一个仓促的结局。
秋天很冷,却不比冬天,它是那种很单调也很无聊的冷,透着一种无病呻吟的矫揉感。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在这个季节里失去了很多东西。比如婆婆,就是在秋天走的。
想到这里,李念一踩碎叶子的力气更重了些,甚至像是碾碎的一样。
她还记得,自己来日本之前在婆婆的墓前坐了很久,面前摆满了老太婆爱喝的酒。
酒蒙子也是一脉相传的不是吗?
“没想到吧,我也要走了,去外面,去更远的地方了。”
她说。
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悲凉的语调,反而像是和好友在寒暄般。她们两个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不像家长和孩子,撇去吵嚷喧闹的时候,就是这样闲聊。
闷了一口酒下去,胃里烧轰轰的,脑子也越发黏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