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恶狠狠地盯着宵明,神情满是不甘,识海中丁白仁那仅剩一缕的神识在其中作祟,让她表情都因此扭曲痛苦,“为何!为何你们都要阻拦我!”
“你或许忘了,自己本就生而为人。”
“这世间,人与妖皆有情,谁都躲不开情这一字。而你,背信弃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终会反噬自身,万劫不复!”
宵明抓着千漪剑,步步逼近,不等那人求饶,一剑刺入其印堂,随即拿出锁魂袋,将那飘散在空中的一缕魂魄收入囊中,接着燃火,烧尽。
那锁妖袋中发出火焰燃烧之声,仔细去听,又像是嘶吼声,刺耳、尖锐。
直到将其燃烧殆尽,宵明拖着那柄千漪剑,长叹一声。
“都结束了...”
须臾,她缓缓回身,目光望向那倒在废墟中昏迷的江写身上,在无力支撑,倒了下去。
江写从昏迷中醒来后,眼前的一切与之前大相径庭,周遭一片废墟,死伤无数。她浑身筋骨都如同碎了一般,疼痛难忍,摸到身侧不知是何人的剑强撑着爬起身子。她拖着沉重步伐一步一步走在这荒芜之地。看到了无数个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追寻搜索着,她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心悬在空中,害怕看到那个面容。
“江写...”
倏地,一个声音将她的注意力唤了过去。是胥晏如,她躺在一片废墟上,似乎受了很严重的内伤,见江写看来,艰难地抬手指了指远处。
江写心中一跳,朝着那人所指方向看去。发现那里躺着一名少女,穿着宵明所穿着的衣衫,容貌也与宵明极为相似。却只是静静地躺在那,一动不动,生死不明。
江写几乎瞬间便朝着那人跑去,她自己也是身负重伤,因此脚下一踉跄,摔倒在地。她眼泪几乎下意识滑落下来,那令人为之恐惧害怕的离别感顿时涌上心头,让她几乎手脚并用,踉跄着爬到了宵明身旁。
她看着那人因为使用秘术而返老还童的身体,眼熟,却又陌生。她颤抖着,将耳畔小心翼翼贴在其胸膛上,等了许久,都未等到那一声名为希望的跳动。
江写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以至于冲破理智,一时间竟连泪都止住。
“不...不能死...不准死...”
她猛地想起从皇城宝库拿来的十品丹药,便赶紧从戒指中找了出来,慌乱又小心翼翼地塞进宵明口中。
宵明皮肤冰凉,那丹药塞入口中,并无半分反应,甚至都无法吞咽下去。此时,胥晏如从废墟里爬了出来,看着江写环抱着宵明,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也很不好受,忍着哽咽。
“江写,宵明她...”
“不会的,师尊她不会死...绝不会...”
下一瞬,她便下定决心,将宵明环抱在身下,她口中不住地呢喃,如同着了魔似的,将那早已扎根于身体中的广寒树生生撕裂开,让那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宵明身体里。
广寒树早已与她融为一体,这么做,如同让她将树连根拔起,生生剥去皮肉筋骨。这疼痛感本该痛彻心扉,可想到或许宵明能有一线生机,便再痛,都皆为虚无了。
江写体内的灵力迅速将周遭卷起尘土飞扬,胥晏如站在她身后,听着风声呼啸,逐渐掩盖住她嘶吼般的哭嚎。
她背过身去,不忍落泪,心中苦楚。
不知过了多久,江写感觉到广寒树逐渐枯萎,身下的宵明也似乎有了一丝温度。广寒树的枯萎,也预示着江写倾尽所有。临昏迷前,她倒在宵明身旁,看着那人的侧脸,缓缓露出个笑容。
若能同生共死,也是人生之幸。
这次,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自己三魂出窍,回到了三生门,那曾经与宵明生活的地方。
她想,自己或许已经死了。死这一字,真降临时也叫人不再畏惧,有的只是无尽的惋惜。她还有许多事没有做,真让她细细回想,这一件又一件的事似乎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让她不知从何说起。
可惜、太可惜了。
若说最惋惜之事,还是宵明罢。命运使她们相遇,却又因命运而分离。她至今脑海边还回响着容秋婵所说的话。
她说:“能救你师尊的是你,也只有你。”
可是,她明明拼尽了全力,却仍旧无法阻挡事情走向如今的地步。明明已经做到了极致,却造成如今局面。她阻止不了谷筝的死,也预示着,她无法拯救宵明。
痛,胸口一阵阵地抽痛,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心头一点点啃噬着。江写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不明白为何身为灵魂,还会如此痛心,还会流泪。
她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三生门内,门派内空无一人,夜幕低垂,万籁俱寂。不知飘荡了多久,再度睁眼,看到了一丝光亮,放眼望去,终究是回到了望鹤峰。
她坐在那棵丹桂树下,望着星星点点,遍布夜空。倏地,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奔跑着,不知要跑向何处。江写回过神来,便看到一身着长衫之人立于那池塘边,静静望着月色。
江写心中雀跃,让她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奔向那人。宵明就静静站在那,当她奔跑过去时,下意识便要喊,“师尊”二字。
可从口中说出,却变成了另一句话。
“师尊,你在看什么?”
宵明回身看向她,并未开口,可眼底柔情却似乎诉说了许多的话,有悲伤、有惋惜。望着这样的神情,江写不由得怔了怔,心中泛起阵阵涟漪,眼泪登时夺眶而出。
而这时,那人抬手擦了擦眼睛,语气困惑地奇怪道:“好奇怪啊...明明见到师尊该高兴...可为何又落泪了...”
宵明依旧只字未言,抬手缓缓抚上那人的脸庞,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在即将滑落时,在其唇上轻轻落下一吻。
“...对不起,江写。”
“原谅我。”
·
自月姬陨落后,如同一泓清水中落入一枚石子,激起浪花,泛起涟漪后便再无余波。世间再度恢复一片宁静之中,这场斗争,成了日后人们口中的消遣。
又是一年雪季。
望鹤峰被一片厚厚的酥雪遍布,自从失去广寒树后,江写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了。总是会时常心痛、咳嗽。起初那些年还能靠着修为来维持,可这几年,却要时常去服用胥晏如制成的丹药了。
她终日与宵明待在望鹤峰上,从不曾离开。这偌大的山峰上只有她们二人。说是二人,可终是江写一个人在言说罢了。
从与月姬一战过后,宵明使用了三生门秘术,同即墨云一般返老还童,变成了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可说是相同,却也不同。胥晏如说是秘术使用过度,若非是江写散尽广寒树的生命救回了宵明。恐怕她会就此魂飞魄散。
宵明醒过来了,却像一具傀儡似的。不会笑,不会恼,不言,不语。更不会主动看她一眼。
她就那样坐在曾经最喜欢的藤椅上,饶是身旁摆放着书卷茶盏,桂花糕与饴糖,也不会有任何情绪。就那样静静望着窗外,虽活着,却像是死了。
江写就那样整日整日,不厌其烦的同她说着话。胥晏如惦记着她这位师侄,会时常来看望她。每每看到江写与那只剩躯体,魂魄不知飘到哪儿去的宵明说话时,她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揪着疼。
宵明回不来了。
江写散尽修为将她救了回来,也终究是困得住身,锁不住魂。这点江写比谁都清楚,可从不言说,自欺欺人的同宵明说着一句又一句的话,妄想着有朝一日她能再唤一声她的名字。
“师尊你瞧,今年这丹桂还未绽放。我寻了许久,也没寻到让它活过来的法子。”江写望着屋外的丹桂树,自从宵明出事后,这树也一年比一年枯萎,时至今日,更是从未再绽放过,那本该枝繁叶茂,绽放着澄黄色花瓣的树此时只剩下寥寥几根枯枝。
就好像跟随着宵明一同枯萎。
可江写却从不愿这样去想。
“等你醒了,我们再让它绽放可好?”她俯身握住那人的双手,毫无温度,冰凉刺骨。江写原本要说的话哽在喉咙里,不再言语,而是执着地搓揉着那双手,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对方。
“江写...”看她这样,胥晏如也是一番苦涩。她不知晓该如何去劝说江写,也是因为她自己都未真正走出来过,
或许让她这样执着,总好过漫无目的活着。
天边悬挂的一轮明月宛若近在咫尺,皎洁月光自云端散落而下,映照在积雪上,泛起星星点点。
又下雪了。
今年的新雪要比往年下得还大,漫天飞舞的雪花迅速将大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江写身披大氅,站在屋舍外的台阶上望着眼前此景。一阵风吹过,她不禁收了收衣襟,有些冷。
来日,她将那丹桂树下的酒坛挖了出来,这坛酒不知何时被宵明埋入地底。更是过了近百年后才被江写想起,她将那覆盖了一层的土壤拨开,却发现酒坛上似乎还有何物,仔细一看,那是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