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流动,拂起一阵清爽温暖、带着香气的风。
舒翊的心忽然像阳春三月的沃土,受到滋养的种子抽出嫩绿枝芽,被路过的风带得轻轻抖了一下。
纪珂未曾察觉舍友正在发芽。
他抬手指向笔电旁边那杯凭空出现的奶茶,偏头问舒翊:“你重新给我买的吗?外卖的?”
舒翊嗯声算作回答,纪珂却误以为舒翊在为这种行为感到害羞,就放下自己的尴尬并去戳穿舒翊的尴尬:“舒翊,你好像也脸红了。”
舒翊懊恼地拿过吸管拆开,噗一声插进纸封里,语气不大愉快:“屋里暖气开得太热了。纪珂,你还要不要看你的电路?”
纪珂见好就收,乖乖把电脑挪近舒翊,端正认真地和舒翊一起讨论这个原本不太需要讨论的电路。
途中,舒翊接到舒畅的来电:“我明天老时间来接你去李医生那儿。”
“哦,”舒翊说,“不用来接我,我和纪珂一起去就行。”
“……”舒畅沉默片刻,咬牙切齿道,“狗崽子,你临时变卦能不能通知我!我他妈还特意推掉了你白叔叔的邀约!”
“刚决定好,”舒翊无辜地说,“还没来得及说。”
“算了。”舒畅没脾气了,只好说,“推都推了,明天我送你们过去,然后去展览上忙一下。你们结束之后自己想办法回来,可以的吧?”
“可以。”舒翊顿了顿,补充,“纪珂应该也可以。”
纪珂基本能合理推断出自己明天走路走到脚软屁股酸并且称霸微信步数的结局。
等舒翊挂掉电话时,纪珂戳了戳舒翊紧实的手臂以表达不满:“纪珂怎么就‘可以’了?舒翊,你又要带我走四公里。”
肌肉感受到的压力转瞬即逝,纪珂猫抓一样的动作没有在舒翊身上留下任何实质性的痕迹,却好像在舒翊心里按出一枚小小的指印。
只是戳了一下,舒翊却莫名有种签字画押的感觉,不知不觉就交付出许多从未给过别人的特殊感情。
舒翊其实是在走神的。
他没太留心自己嘴上说了什么,大概是“才四公里而已”以及“你怎么这么娇气”之类的铁直话术,一不注意就把纪珂得罪得不轻——以至于纪珂第二天就向舒畅告了舒翊的状。
“你,上回没让白业去接,就带着小珂,从诊所,走回来的?”舒畅难以置信,说几个字就要顿挫半秒,而后闹心地皱眉闭上了眼睛,充分表达了他作为家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舒翊还要火上浇油,理直气壮反问一句:“是啊,怎么了?”
“我能怎么。”舒畅面无表情,这个瞬间大抵是想要放弃教会舒翊如何圆滑社交的。
告完状、“挑拨”完兄弟感情,纪珂小没良心似的,缩在舒翊背后眉眼弯弯笑起来。
舒畅如约送舒翊和纪珂一起去诊所,但并没有开车离开,而是把车停进楼下车位,又把车钥匙拍在舒翊的胸口。
舒畅摆摆手,一边打电话一边吩咐:“别带人家11路回去了,丢不丢人,开我车。你们走吧,我不上去了,在这儿等白业来接我。”
舒翊就把舒畅的车钥匙揣进兜里——还没忘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气得舒畅差点当街踹人。
告别舒畅之后,舒翊和纪珂一回生二回熟并肩走进诊所,在前台确认预约。
纪珂有点好奇:“你在李医生这里做咨询已经挺长时间了吧,每次对话的时候,真的有那么多内容可以聊吗?”
某种程度上纪珂确实很佩服李医生,因为舒翊实在是个擅长把天聊死的人。
“这学期过来之后有了新的话题。”舒翊回答纪珂的疑惑说,“除了洁癖以外的……其他话题。”
纪珂十分意外。虽然他并不喜欢探究别人的私事,但仍下意识脱口问:“什么话题?”
舒翊却加快脚步往咨询室走,给纪珂留下一句:“暂时还不能说。”
纪珂理应对舒翊的隐私报以尊重,但实际上纪珂却冲舒翊的背影撇撇嘴,无意识地亲密道:“上次那个烟花的愿望暂时不能说,新话题也暂时不能说,舒翊,你怎么这么小气。”
舒翊微微扬眉勾起嘴角,关上咨询室的门。他没有对纪珂生气,还把纪珂算不上中肯的评价照单全收:“我就这么小气,你一会儿没有汉堡可以吃了。”
纪珂轻车熟路找到休息室,脚步不停路过半人高的盆栽,窝进角落熟悉的位置里,找到上次来的时候看过的那本书。
舒翊不在身边,纪珂的记忆力就恢复到常规水平,在“回想页码”这件事上并无障碍。
舒翊的咨询时间只有两小时,纪珂想多关注几个有趣的案例,所以看得很是专注,还效率极高地投入了一些独立的思考。
纪珂对所谓“暴露疗法”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不知道这一套理论能不能在自己“降低镜头焦虑”这个“案例”上找到适用价值。
纪珂产生这样的想法已有一些时日,具体是从发现他喜欢上舒翊那刻开始的。
纪珂期望最少最少……要在大学毕业那天自然地看着摄像头、发自内心地笑,和舒翊留下哪怕一张合影照片。
在那之前,他至少还有三年时间可以进步。
纪珂并不寄希望于对所有镜头都免疫,那不现实,也不是很有必要,所以纪珂计划中是要和舒翊采用自拍的方式。
如果他的“进步”情况能够比预期中更理想一些,那他或许就能用更短的过程去获取那样一张珍贵的相片。
在舒翊咨询的同时,纪珂偷偷努力、“自学成才”。
纪珂使用了休息室桌上提供的便签纸和签字笔,模仿舒翊那份《焦虑等级量表》,粗略拟定出“缓解镜头焦虑”的大致规划。
舒翊结束之后找来休息室,纪珂仍然在津津有味地“偷学”。
舒翊没有突击检查纪珂在不在犯呆,只是将一本一模一样但崭新的书放在纪珂手边。
“咦?”纪珂惊喜道,“你怎么会有?”
“我平时偶尔会和李医生通电话,上周碰巧跟他提到你对这本书感兴趣,今天他带来给我了。”舒翊解释说,“这是本辅助教材,李医生参与了编撰。”
“谢谢!”纪珂把记在便签上的笔记仔细贴进新书的对应位置,语气难得雀跃俏皮,“如果我有书之后就不陪你来咨询了怎么办。”
舒翊其实清楚,纪珂并没有义务每周都为了舒翊而等待两小时,舒翊也要随时做好纪珂会在任意时刻告知他“我不陪你去了”的心理准备。
但舒翊却顿了顿,建议纪珂“你可以在这里上自习”,等纪珂抬眸看过来,舒翊又自告奋勇说“我帮你背电脑”。
纪珂微微睁大眼睛。
“……黏人,我知道。”不等纪珂说话,舒翊就别扭地移开视线,自行补充,“我承认是有一点,但我还是喜欢你陪我。”
纪珂的心脏重重跳动,声音宛如鸣鼓。
纪珂几乎一瞬间明白了梅红将相机交与他的意义——纪珂无比想要将舒翊这副懊恼却坦诚的可爱样子永远清晰保存下来。
即使是在未来某天总会变得更加孤单的岁月中,也给予他悠长的陪伴和慰藉。
第29章 天使
纪珂第一次在舒畅车子的副驾驶上落座,也没想过舒翊会坐在他左手边的驾驶座上。
纪珂认认真真系好安全带,微微正色,表情严肃地对舒翊说:“我准备好了。”
“……我是开汽车,不是开过山车。”舒翊对纪珂如临大敌的模样不大满意,“你抓那么紧干什么。”
纪珂认为他有权利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有理有据道:“但是畅哥说你驾照考了很久才拿到,而且也不经常摸车。”
“拿照久是因为练车环境让我觉得困难,考试也推迟过几次。”像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舒翊幼稚地搜罗出一些依据,“但我和舒畅自驾出去,偶尔也是会换手开的。”
纪珂:“嗯嗯。”
舒翊:“……”
其实把车开回宿舍楼下也不方便,校内除教职工外很少有学生月租车位,随便停放并不安全,最终还得让舒畅另找时间来开走。
几经权衡——再加上舒翊顺便回想起了舒畅告诫他“你难道不该带小珂出去玩一玩吗”的那句话——于是舒翊决定临时对目的地作出修改。
一如纪珂曾经对舒翊提出邀请,舒翊也尝试着问纪珂:“你想去舒畅最近在忙的展览上玩一下吗?”
事实上舒翊说完这句邀请才意识到,他正在约讨厌摄像头的人一起去看摄影展。
舒翊心甘情愿承认自己社交生硬的时刻不多,此刻就算一个。
纪珂抿嘴沉吟,没有说话,舒翊执掌方向盘的手就忐忑地虚握起来。
“纪珂,不愿意去就算了。”舒翊有些懊恼,但仍然既期待又小心地问,“……你想去吗?”
舒翊受限于洁癖,只能涉足干净的、熟悉的环境,或者是舒畅的所在之处,暂时还不能够带纪珂去更多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