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某处胀得发痛,仿佛贪欲、占有欲、性欲,全部汇聚在那里。
舒翊深深呼吸,而后径直走到舒畅身边蓦地抬手压下镜头,声音里带着克制的薄怒:“哥。你先出去。”
然后舒翊不顾舒畅的反应,自顾自捡起纪珂堆在角落的衣服,用外套把一直在颤抖的纪珂囫囵裹紧。
门打开又关上,舒畅一个人回到办公区。
白业从沙发上站起来:“顺道来看看你。你怎么一脸懵?”
舒畅被艺术侵略的脑细胞终于恢复功能,他看看手里这套都很满意的相片,一时间觉得需要消化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白业不解:“小畅?”
舒畅一头砸在白业肩膀,愤愤道:“我操……你们这些可恶的男同……”
第一次尝到投怀送抱滋味的白业:“嗯?”
屋内。
强烈的冲动退潮后,衣不蔽体的赤裸带给纪珂成倍翻涌的羞耻感。
他像个哑巴,无法对自己的“行为艺术”做出合理的、容易令人接受的解释,心脏震痛了胸腔。
舒翊却只是说:“纪珂,把衣服穿好,不要感冒,我在外面等你。”
舒翊反复洗了手、给白业打过招呼,然后征求舒畅的同意,要借他的车和公寓。
舒畅咬牙切齿:“你他妈是真开窍了,不准在我家对小珂做什么奇怪的事!”
“什么奇怪的事?”舒翊不悦道,“你家比学校近,我有话要跟他说,等不及。”
舒畅就闹心地摆摆手。
纪珂穿好衣服踌躇出来的时候,舒畅已经被白业带走“散心”去了。
纪珂一下就自在许多,又觉得自己太过任性,十分对不起无辜的工具人舒畅,还让舒畅被迫看了许多辣眼睛的东西——就烧着耳朵和面颊给舒畅发去道歉的微信消息。
舒畅回复告知纪珂,如果后悔,可以收回对肖像的授权,即使最终采纳展出,参展也是邀请制,且现场不许拍照,照片不会流出,让纪珂放心,还承诺会有报酬,嘱咐纪珂好好恢复情绪。
一路无话,重新回到车上,舒翊却没有启动车子。
“纪珂,”舒翊不太高兴地说,“我现在带你去舒畅那里看nana,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刚才你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触到纪珂某根微妙的神经,让纪珂不得不回想起已暂被抛诸脑后的尴尬。
好在舒翊仍然以纪珂的情绪为先,即使自己闷闷不乐,也尽量平心静气地讲了一些从舒畅那里听来的、nana的近况,又顺带告知纪珂舒畅的住处是个七十平的复式,楼下办公楼上住人,美其名曰“工作室”,地方比普通逼仄的公寓更宽敞些,但并不冷清,很有生活气息。
纪珂就真的被安抚,答应舒翊。
好在进到舒畅家之后,许久未见的nana并没有忘记纪珂,还凑上来亲昵地蹭了纪珂的裤腿很久。
纪珂一时沉迷于nana的魅力,转瞬就忘记了等下可能要步行超过十七公里才能回到学校这件闻者落泪、惨绝人寰的事——也一并把身后的舒翊暂且忘记了。
舒翊被突然冒出来的小猫堵在玄关,肢体僵硬地没能再近一步。
他能接受纪珂趴在马桶边,却不能接受一只乖巧聪明的小猫咪,这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
但纪珂堂而皇之和舒翊的“焦虑制造机”和谐地蹲在一起,它抢占了纪珂身边这个“最黏人”的位置,舒翊的占有欲在短时间内第二次跑出来作祟,让舒翊萌生了清晰的嫉妒。
“纪珂。”舒翊叫纪珂的名字,不悦提醒纪珂这里还站着个大活人。
纪珂很快意识到他忽略了屋主的弟弟,便放nana去玩,而后略带歉意地站起来回到舒翊身边,比进门时站得更靠近一些,明知故问“怎么啦”。
能闻到纪珂身上若有若无干净温暖的味道,舒翊的心情才回暖一点点。
为了不使自己看上去过于小气,舒翊原本想回答“没怎么”,但低头看向纪珂的眼睛时,舒翊却发现纪珂靠近他的样子和nana靠近纪珂的样子很像。
就像某种不动声色的示好和下意识的情感倾斜。
纪珂在相机镜头下挺立的、一览无余的样子又从舒翊脑海中闪过。
像修改周六的目的地一样,舒翊临时修改措辞,脱口:“你喜欢nana能不能不要超过……我。”
显然这句话里应当存在两个“喜欢”,舒翊却悬崖勒马只说出其一。
他在新年烟花下许的愿望、他向李医生咨询的新话题,都应该在准备充分时再向纪珂袒露才显得郑重。
是纪珂任性地把他彻底打乱了。
纪珂无从得知自己是否自作多情误会了舒翊的意思,在不敢置信的情绪里,他抠着裤缝,抬眸对上舒翊的视线,两个人又同时闪躲。
半晌,纪珂仍如实告知舒翊:“我很喜欢nana,但并没有喜欢nana超过你。”
舒翊蓦然去找纪珂的眼睛——
纪珂没有喜欢nana超过喜欢舒翊。
那纪珂至少也是喜欢舒翊的。
舒翊早该在把啜泣的纪珂拥进怀里时就发现,人们渴望拥抱和碰触都是出于本能,无关于疾病和成长痛,是这样不可抗拒的。
舒翊明明有着很优越的运动反射,也不是第一次碰到纪珂。
但他忽然变得像个刚刚被雕刻出来、举止生硬的人偶,十分稚拙地抬起手臂,克制地用食指碰了一下纪珂屈起泛白的手指关节。
纪珂不受控制地战栗,却鼓起勇气松懈力气,放开了皱皱巴巴的裤子——舒翊挨在纪珂皮肤边的手没有下意识离开,反而“趁虚而入”。
舒翊就得以轻轻和纪珂“拉勾”。
舒翊的手指很长,手掌因经常清洗、经常使用消毒湿巾的缘故而有些粗粝。
纪珂不用低头去看,舒翊手的形状就轻易勾勒在纪珂脑海,纪珂甚至能够想象到舒翊食指的指根,就是一道嶙峋疤痕的端头。
舒翊碰过他几次?
舒翊的体温分别停留过几秒钟?
纪珂着急又混乱地思索着屈指可数的答案,却紧张到无法准确进行计数,看上去就和犯呆一样。
舒翊勾着纪珂的手指,走得更近一点,声音低沉认真,一板一眼地说:“我的焦虑量表上——在不洁净的环境里与人长时间肢体接触——这一条的分数是80分。舒畅家勉强不是不洁净的环境,可以酌情降为60分。”
而后舒翊稍稍低下头。
由于比纪珂高许多的缘故,舒翊看纪珂的目光时常是自上而下的,但舒翊不曾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得以细致端详纪珂忽闪的眼睫、棱角精致的鼻梁和微微翕张吐露呼吸的嘴唇。
纪珂睫毛颤抖是因为紧张吗?
鼻尖红红的,是不是因为冷?
张了一下嘴巴却没有出声,是因为也和他一样,有不敢说出口的话吗?
“行为艺术”的原因里,也有一个舒翊吗?
舒翊抬起另一只手,试探地抚过纪珂额前的发梢。
他话音里的迷茫很少:“但你对于我来说是0分的。我设想过很多次,今天也尝试过很多次,结论总是……你怎样都可以。”
纪珂一怔,莫名鼻酸起来。这话对于他来说其实有些耳熟,他曾经也对舒翊做出过相同的承诺,却从未想过某天能得到舒翊一星半点的回应。
甚至纪珂在舒翊面前袒露了那样难堪的一面,舒翊却仍然愿意把勾住纪珂的食指收紧一些,生涩却暧昧地,摩挲过纪珂指尖皮肤,好像从不认为他身上沾有污迹。
nana伏在不远处,静静观察站在玄关迟迟不进屋的奇怪两脚兽,似提醒似疑惑,发出细小的叫声。
纪珂如梦惊醒,抽回自己的手。
他自以为将情绪和心情都掩饰得不错,其实是掩鼻偷香、掩耳盗铃,到头来还被一只小猫咪撞破了他无处安放的、喧嚣吵闹的心动。
舒翊手里一空,手臂便自然垂下来。
他缓慢眨了眨眼,像缓解心里骤然的空落,掩饰地低下目光——
纪珂却飞快从兜里摸出一片消毒湿巾,仔细但多此一举地擦了手,然后把短暂脱离舒翊体温的手指又原封不动塞回了舒翊手里。
心跳声在读秒,一二三四……九十。
没有裁判来吹哨,舒翊却知道,以后无论怎样的擂台赛,他好像都会输给纪珂。
舒翊最终应允纪珂:“纪珂,以后不擦干净也可以牵手。”
纪珂没能完全想透他可以和舒翊牵手的理由——或许是舒翊在好奇肢体接触的感受,但仍然点头,还有流泪的冲动。
舒翊很浅地清了清嗓,率先换鞋。他给纪珂指了一次性拖鞋、对纪珂说“你随意坐”,期间都没有松开纪珂。
指尖勾缠的微妙气氛并未消弭,纪珂脚踩棉花,迷糊注意到舒翊红起来的耳廓。
纪珂不由拽了拽自己的耳垂,也是烫的,像被勾了魂,不像被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