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食言
像手牵手出门郊游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舒翊领纪珂参观完了一楼“工作室”。不过舒翊和纪珂远没有幼儿园小朋友那么大方,只相互勾着手指,显得有些扭捏,幼稚的行为动作与实际年龄不匹配,如果被别人看见,应当是会挨笑话的。
纪珂的目光飘飘然从屋主舒畅那些昂贵的镜头上一一掠过,厌恶感居然很淡了。
或许……是舒翊接受了他最难堪一面的缘故。
纪珂恍觉自己不像舒翊那样需要依靠《焦虑等级量表》行事,就已经免疫了一部分镜头,实在是找到一条治愈的捷径。
一道楼梯贴墙而上,从中间往左右两边分叉,楼上被分割为对称但不完全连通的两个空间,各自放有一张床。
舒翊动动手指示意纪珂:“我偶尔会住在这里,你要不要猜一下哪边是我在住。”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但纪珂可以配合舒翊作出回答,并且纪珂也不会答错。
楼梯上到一半,舒翊如纪珂预期,带纪珂往左边走。
棉拖的厚底和一次性拖鞋的薄底踩在木地板上,交映发出嗒嗒声,像纪珂和舒翊走进彼此世界的声音,动静很轻,带着一点懒散舒适,又很让人觉得温柔。
但属于舒翊的这半边空间看上去其实比纪珂想象中更随性一些,并没有因为使用者是个洁癖就归置得非常板正。
被子是铺在床上的,桌上有几本书,椅子上有旅行包,床头柜上还搁置了一枚充上电忘记取下也没带走的运动手环。
干净整洁,却处处有一些和a202类似的、生动的私人气息和痕迹。
楼上层高并不比舒翊高出多少,又挤下一个纪珂,更加不宽敞,纪珂却在略显拥挤的地盘里感到安全,甚至下意识向往。
“舒翊,”纪珂轻声喟叹,向舒翊表露一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的打算,“我以后也想拥有这样一个可以任由自己支配的地方,不需要太大,像这样就很好。”
舒翊很认真地衡量了自身的经济水平,回复纪珂:“七十平暂时还买不起,但四十平应该很快就可以。你会觉得小吗?”
“不会吧。”纪珂没能领会舒翊话里的深意,单纯就事论事说,“四十平比寝室还要大很多。”
舒翊嗯了一声,纪珂莫名感觉到舒翊重新飞扬起来的开心。
屋主不在家,属于舒畅那半边不方便参观——虽然纪珂放眼便能在没有遮拦的二层看见舒畅没叠的被子和被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角的衣服。
舒翊显然对此感到不满:“他就是很没收拾。”
转念又想起什么,舒翊促狭说:“不过现在有白哥收拾他了。”
纪珂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舒畅的私事问出口。
舒翊却像知道纪珂想问什么,直接卖掉了亲哥:“白哥没嫌弃舒畅,‘英勇就义’和舒畅在一起了。”
纪珂对这个答案早有猜测,但仍然心中怦然。
指尖勾连的体温已经捂得很热,纪珂确认了,舒翊很清楚两个男人之间也可以是这种关系。
纪珂的心脏和大脑瞬间过载,无法妥善处理“舒翊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在一起并且仍然勾着他的手”这件事。
男人总是欲望常有,而纯情少有,纪珂有许多难以控制的期待,却没有那么多自信。
纪珂的视线不自觉飘忽起来,在不甚宽敞的空间里逡巡,仿佛突然对这里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舒翊,”纪珂忽而一顿,视线落在枕头与床头间的狭窄缝隙,一个包装盒露出一角,“你枕头下面压的是什么?”
纪珂第一反应以为那是烟盒,但除了楼下窗台边,纪珂没有再看见别的烟灰缸,舒翊也并无抽烟的习惯,所以纪珂有些好奇,像转移话题一样脱口而出问了这个涉及隐私的问题。
舒翊一愣,好像并不知道那里放了什么,还走过去俯下身翻看,纪珂暂时作为舒翊的连体婴,一并跟过去,眼见舒翊掀开枕头——
小盒子包装上印着醒目的001。
那居然是一个……拆了封的、保险套的盒子。
纪珂手指一蜷,细小的动静却通过勾连的体温传递给了舒翊。
“这个……不是我的。”舒翊意识到那是什么,蓦地握拳,把纪珂的食指捏得很紧。他从牙缝里挤出接下来的话,“舒畅他有病吧……”
纪珂有点无措,无法对舒畅是不是有病这一点做出理智的判断。
纪珂不说话,舒翊便以为纪珂有所怀疑,就继续生硬地解释说:“要么是白哥他……不想用,藏到我这里,要么是舒畅假装屋里没这个东西。但白哥肯定不会随意到我这边,所以后者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九十九。我可以给舒畅打电话让他说明……”
“舒翊!”纪珂吓一跳,赶忙去拉舒翊准备摸手机的那只手,比拍照时更尴尬,“这、这种事情不用特意向我说明!”
再次把亲哥卖了个底儿掉的舒翊就抿着嘴沉默,耳廓泛起显眼的红色。
纪珂偷偷瞥了一眼那个保险套的盒子,比舒翊更无措,脸上发烧地抓过枕头,把它严严实实遮盖起来。
午后经历了那样露骨的拍摄,再待在床边会勾起纪珂一贯放肆的想象,纪珂动动手腕示意舒翊:“我们下楼好不好,我想听你讲一讲畅哥做摄影的事。”
舒翊啧声抱怨“怎么又讲他”,但还是牵着纪珂重新走上楼梯。
纪珂落在舒翊身后,不着痕迹偷瞄了舒畅那半边空间,又觉得僭越,立马收回目光。
揣测别人的私生活是一件极不礼貌的事,但纪珂心知肚明,舒畅和白业的亲密程度会远远超过他和跟他勾手的舒翊。
舒畅床上那件揉成一团的衣服的主人,或许就是偶尔会留宿在这里的白业,舒畅和白业的生活是这样不分彼此地混淆在一起。
他们之间会有和纪珂类似的心动、类似的甘之如饴,而拥抱着彼此沉浸于欲海时,却可以是不同于纪珂的坦荡和随性。
纪珂清晰地感受到了羡慕亦或是称之为嫉妒更准确的情绪。
舒翊的体温像一张温床,舒畅和白业的“打样”像一针催化剂,让纪珂一时收敛的渴望又蓬勃起来。
纪珂不希望再给舒翊增添别的伤痕,决定给舒翊细致全面的解释。
“舒翊,”纪珂小声问,“你为什么会知道……那个东西、那些事。上次你给我看你的《焦虑等级量表》时,你还特别受不了。”
舒翊很想用“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句歇后语来搪塞纪珂,但舒翊连猪跑也没见过,实在没法向纪珂撒谎或说出违心的话。
因此舒翊只好实话实说,移开目光道:“是……我和李医生讨论的新话题。”
纪珂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惊讶:“你向李医生咨询了亲密关系?”
舒翊支吾一下:“差不多吧。”
或许舒翊只是想纠正自己对肢体接触的抗拒,和纪珂牵手,也可能是李医生给出的建议。
就像纪珂没必要适应世界上所有的镜头、只需要能和舒翊从容合影一样,舒翊也同样没必要适应和所有人的接触、只需要能无障碍地和亲密的伴侣做亲近的事情。
这是显而易见的,但纪珂心中怦然,仍向舒翊确认:“你为什么会问李医生这个?”
舒翊刚好走完楼梯回到一层,就停下回身,微微抬眼去看落后他一级台阶的纪珂。
纪珂留起发尾,发丝温顺柔软地搭在白皙纤细的脖颈,额前的头发却修剪过,不至于遮住他清秀温柔的眉眼。
舒翊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宽大而稍显粗砺的手掌能完全盖住纪珂的颈后,他生疏地用指尖拨挑着纪珂细软的头发。
纪珂被弄得很痒,忽而想起初见时舒翊对他说过的话,“我不会碰你,你也不要碰我”,这句堪称铁律的原则早不知在何时便已经形同虚设。
纪珂的心跳复又变快,用很紧张忐忑的声音询问舒翊:“开学第一天,你说不碰我的话,还要不要作数。”
分明早就不作数了,但舒翊很轻地捏了捏纪珂的后颈,明确回答:“我可能要食言了。我不碰别人也没关系,但是纪珂,我很想碰你,尤其是在你刚才拍照的时候。”
舒翊之所以向李医生寻求帮助,是因为李医生能够正确地引导舒翊挖掘自己的本能。
也能告知舒翊妥当的方法,如何避免伤害或勉强到纪珂。
纪珂却优先自损八百。
“我刚才很生气。”舒翊看着纪珂说。
纪珂敏感地猜测到,舒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其实做了很多艰难的努力。
纪珂张张嘴,心脏仿佛要跃出:“那另一件……小家子气的、暂时不能说的事,那张拍立得上的愿望,你现在可不可以对我说?”
“……好吧。”舒翊犹豫片刻应允。
舒翊挪动他的手,拇指抵在纪珂下颌,似乎还想朝嘴唇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