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一直都面无表情地听着,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直到这里,他面色变化了。
心更是下意识咯噔一声。他
不对,他下意识觉得不对,直觉告诉他不对———
“如你所想,我是通过翠翠认识到小白的。”
提及妻子,柱子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
“翠翠跟我一样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不像村里的年轻人完全摒弃神明,也不像村里衷于神明的老人们。她幸运地见到神明了,还跟对方交上了朋友。”
“人类去和神明交朋友,她可真大胆啊。”
“而且,更奇怪的是,神明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而常年胆大包天的翠翠反而按捺下性子成了大姐姐。”
柱子想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也不知道翠翠到底是怎么按捺下来的。以前每次见她都是闲不住,总是东跑跑西跑跑,村子里根本就见不到她的影子,她总是钻进山里不见踪迹。关键她还是村里对后山最熟的,就连村里大人都不如她。
找也找不到,干脆任她玩去,反正翠翠心里有数该回家的时候会乖乖回来的,有时候还会带上一些山里的特产回来分给大家。
村里人,除了他以外,谁会知道她那么猴急地去山里,是为了带孩子呢?
“翠翠很宝贝那孩子。
哪怕是我,翠翠还是不放心。
见面之前,翠翠一直让我这里注意,那里也注意。我按照翠翠的要求几乎是给自己搞了一套新行头。可这还不够,翠翠还在为此忙活。
我为翠翠向其他人投去那么多的注意力感到不满。
哪怕是神明。
甚至……还没见面,我已经开始对神明这生物开始厌烦了。”
最后一句话实在是语出惊人,就连森也想不到自己的父亲会有这样锋利的时候,“你后来改变了想法?”
努力平复一时间海潮一样汹涌而来的情绪,克制着蠢蠢欲动想要动作的手,五条悟舔了舔虎牙尖端,问道。
“是的。”
柱子得承认这一点。
“我只见过这一个神明。我也不知道神明是不是都是你这样的。可是小白很好。她真的很好。”好到他改变了看法。好到他会怀疑她真的是神话里没有一点人情的神明吗?
“就算再好,可你们不还是抛弃了她。”
被信徒抛弃的神明啊。
可笑!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勉强按捺住怒气。
如果不是抛弃了她,那么村里就不该那么荒芜。
甚至山下那个村子举村搬走的事应该是很匆忙的。纵使再破败不堪,可在六眼的加持下,一切无所遁迹。
五条悟甚至能推测出村民是怎样兴高采烈地居家欢笑着离开的。
甚至是没有一个人留下。
当时,谁还会想到被抛弃的神明。
离开前,五条悟对着那个空荡荡的村子沉默地看了很久。
“是啊。”柱子苦笑。“我们都走了,无论是信奉神明的人,还是这一切当做谎言的人。都走了。小白……她亲手放我们自由的。印记消失后,便与神明无缘了。但是小白额外给所有人祝福了,作为离别礼物。”
“于是,所有得到祝福的人未来都顺遂。”
他又抬手指了指脖子上这个印记,“只有我和翠翠没有答应,也没要她的祝福。我们不想忘记她,于是这个印记作为纪念留了下来。我们也不想离开,但我们还是被她推开了。”
“不过,即使我们离开了,我们发现我们还是被她祝福着。”
说着,柱子的目光落到森的身上,目光复杂。
“她是按照我们的要求,没有祝福我们,但是祝福了当时还在翠翠肚子里的森。”
……
突然成为话题中心的森,在父亲的注视下,心跳骤然加快。
父亲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
他长这么大,不管什么一路都是顺遂的。
直到一次意外,差点带走了他的生命。
不,那场意外带走了妈妈的生命,却没有带走他的。是因为神明的祝福吗?
可明明神明偏爱的是妈妈啊,他只是顺带的。
为什么妈妈会死去呢?
为什么活着的是他呢?
如果妈妈还活着的话,爸爸一个人会不会就不那么辛苦了?
蓄满的泪水不知不觉溢出眼眶。森却还在努力把它们憋回去,倔强得教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知子莫如父,柱子轻而易举看出自己儿子的心结。
柱子叹了口气,手掌按在森的头上,“祝福并不是万能的,更不能避开死亡。”
他语气温和:“在死亡逼近的时候……翠翠,其实是感受得到的。但是生死之间,翠翠选择了保护你,让你活下去。森。这是你妈妈的选择。”
“而森。”
森抽抽噎噎地抬头。
“很好了。森,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是在母亲过世后,森第一次得到父亲带着鼓励的夸赞。
这个孩子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稀里哗啦。
……
森躲在一边哭着整理情绪。另外两人站在湖边聊天。
“虽然你们拒绝了,但是她还是偷偷给你们祝福了。”
“是啊。”柱子拿出一双对戒,由草木编织成的,“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的。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把这个还给她。”
“这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
岂止是重要。
五条悟神色复杂。
换那个笨蛋,到底把什么送出去了?
没有什么能逃离六眼的追踪。
可此刻六眼看到的世界里,那点金色明明弱小如萤火,却能感觉其中蕴含的力量。还有它对自己的吸引。戒上有灵,或者说有主人的一部分。
因为契约的缘故通过五条悟感知到主人的存在,于是,分散到戒上的碎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往他这边钻。
“真是笨蛋。”
五条悟叹着气,真是没见过这么笨的。
他一边骂着,一边接住了扑腾扑腾飞过来的它们,然后毫不客气地套在手指上。
虽然草编的有点丑,有点夸张,有点……但是看在这是换亲手编的份上,他就勉强戴戴吧。
一只戴左手,一只戴右手。对称才好。
突然冷不丁出声。
“果然。”
对方似乎确认了什么,顿时间松了口气。
“什么?”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声。他摸着草戒,感受着附在戒指上的那点力量依恋般蹭着他的手指,像极了它们的主人。
就会撒娇。
心里还在傲娇着骂着,可是唇角不知不觉已经翘了一角。心情更是不知不觉好了点。或许是当局者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点变化,甚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但是对待外人,他就没那么多耐心,那么好的态度了。
但是对方似乎没察觉到他的不耐。
或者说确认了在意的那一点之后,男人就不在乎五条悟的态度了。此刻,他说出口的话也很直白。起码超出了五条悟的预知范围。
“你是小白很重要的人。”语气肯定。
“……”五条悟的动作顿住了。
他慢慢抬眼,注视着眼前人。
森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周围寂静无声。
眼前这个一直在跟自己谈话的男人,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化了,同先前五条悟见到他的时候变了许多。
五条悟推了推墨镜。
六眼看到的男人,身影忽隐忽现。
五条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手上的戒指,是因为把这个给他的缘故吗?
对方还在问:“她现在有了自己的名字吗?”
“……”
“小白是翠翠给取的名字,但是她现在不叫这个名字吧。”
“不确定。”
“也是,外人给她取的名字终究不是她自己的。”
怅惘叹了口气,话却一转。
“说起来,真好啊。小白她还活着,翠翠知道了也会很高兴的。”
“即便一直陪伴她,可有时候我会觉得,总有一天她会在睡梦中死去。”
?!
他在说什么?
一愣之下,五条悟正要发怒。
可不等五条悟暴跳如雷地追问,柱子又轻描淡写道:“但是你来了,那就不一样了。”
“真好。”
“她迈过那道坎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雾气袭来。只一瞬间,四面八方都是雾气,什么也看不清楚。
“喂!”
“你不是想见她吗?”
雾气里有声音回答他。
眼前一花,身形突然不稳,好像踢到什么了。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脚边。是一座眼熟的神龛,同先前村里见到的不无不同。
熟悉的风格,熟悉的材料,还有摆在神龛前熟悉的干枯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