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前世每回提到薛如月,柴蘅总是一副气到跳脚的样子。
杨衍克制地点点头:“这些日子,我还是会在临淄城,到你从西戎大营回来了,我再走。你不用多想,我不会再困着你。但夫妻一场,你倘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地方,还是可以来找我。”
说完,又补了一句。
“我前世对你多有亏欠,这一辈子做得也不是很好,所以你不用怕麻烦我。”
“好。”
柴蘅没什么需要杨衍帮忙的,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们两个在房间里待了很久,周九担心两人又吵架,柴蘅一出来,他就赶忙跟进去问自家主子。
“您跟夫人没吵起来吧?”
他叫夫人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想想还是先不改了。
“没有。”
“那她原谅您了么?我怎么看她又去崔大人那儿了?”
周九才刚来临淄城没多久,就已经发现柴蘅跟崔邈走得近的不一般。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杨衍没有说话。
他在柴蘅的面前装得很好,但在周九的面前实在没法说出“她想跟崔邈试试”这样的话,这句话让他重复一遍都觉得很艰难,更别提让他去想,去想万一将来她真的跟崔邈成婚了该怎么办?
杨衍不说话,周九也就不敢说话。抿了抿唇后,他选择识趣地退了出去。
*
在客栈住了两日,柴蘅终于能够甩掉拐棍,正常行走。这两日,崔邈时常扶着她,在客栈里走动。
杨衍在屋子里养伤,有时候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外面一旦有崔邈跟柴蘅的说话声,周九就赶忙进房间,要去把窗户关上,想着这样不至于刺激到自家大人。
奈何每次他一要关上,杨衍就又让他打开。
然后自虐般地听外面两个人讲话。
听着听着偶尔还会冷不丁接一句。
好在柴蘅跟崔邈都是心大的人,他冷不丁接话,这两人也都没觉得有什么。崔邈惦记着杨衍在京城的时候曾救过自己,更是能跟他聊上几句,倒是周九,每每至此,总是捂住自己的脸。
总觉得不知道为什么,丢脸的事情是自己大人干的,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却是他。
柴蘅腿一养好,当晚就连夜去了西戎的大营。
杨衍一晚上没有睡好,他估摸着柴蘅入夜会行动,于是让周九去柴蘅房间看看,果真没有看到人。
他吩咐周九去找一趟郡守,郡守派了两支士兵给周九,周九按照杨衍的吩咐,又去了首阳村跟西戎边境接壤的地方,在那里等着柴蘅回来。
等啊等。
快到天亮的时候,果然看见柴蘅骑着马从西戎大营出来了,马背上还有一个男人,半死不活的,耷拉着手脚打横在马上,后面一堆人追上来,周九带的那两支士兵刚好给柴蘅断后。
柴蘅领着人就回了客栈。
客栈里灯火通明,聂三被柴蘅扔在地上,他浑身是血,被扔在地上的时候一直在痉挛。柴蘅让人去叫了大夫,崔邈披着衣裳下来时,还以为他是被柴蘅打成这样的。
“你打的?”
“不是我,他原先是西戎人的座上宾,但这一回我去的时候不知怎的,他就在牢狱中了。但我再晚一步,他就死了。”
一个死人,如何也是没法撬开嘴的。
柴蘅十分庆幸,自己的腿好的很是时候。
杨衍从楼上走下来,走近柴蘅带回来的那个人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的嗓子已经被人毒哑,舌头也被人拔了。”
杨衍跟刑部走得一直很近,平日里梁远景也时常会给他展示一些刑部的酷刑。他虽然不感兴趣,但见得也多。
不像柴蘅,只知道自己带回了一个血渍呼啦的人,并不知道这个人已经不会说话。
第44章 怀抱 她没有拒绝崔邈的怀抱
躺在地上已经不成个人形的聂三闻言很是激动, 张开嘴发出了几声十分可怖已经不像人的声音,那声音凄厉的吓人。
既然开不了口,那便用纸笔把想要说的写下来就是。
崔邈赶忙叫来客栈小二, 要让小二从账房那里去取纸笔。杨衍拦住他, 目光盯着他扭曲成另一种弧度的两只手。
“不用纸笔了, 他的两只手的手筋也被人挑断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安静了。
众所周知,西戎人残忍暴戾,但没有想到会下手狠到这个地步。
聂三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口中还在不断地往外吐血沫子。他睁大着眼睛,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瞪大了眼睛,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杨衍看着聂三, 自然知道这是陆识初的人, 前世他死前, 陆识初勾结西戎的证据还历历在目, 这一辈子,他有没有早一点干出这样的事情, 杨衍心里也没有谱。
依照杨衍审人的方式, 此刻必然会直接问他, 是不是陆识初让他去的西戎大营,跟西戎人勾结,然后让他睁眼或者闭眼。
但这句话说出来未免显得有些太针对陆识初了, 所以杨衍不言,停顿了一会子,等待柴蘅自己去问。
柴蘅看着倒地的聂三,想了想, 蹲下来道:“你如今这个样子,想必西戎人也没有善待你,你也不必帮他们遮掩什么。聂三,你在西戎大营,是要帮着西戎人,还是替大齐做饵?”
“如若是前者,你眨两下眼睛,如果是后者,你现在就把眼睛闭上。”
聂三瞪大了眼睛,猛地眨了两下,有泪水涌出。
柴蘅心里一紧:“是有人指使的你,还是你自己找到的西戎人?跟之前一样,前者眨两下眼睛,后者闭眼。”
聂三又眨了两下。
柴蘅抿了抿唇,突然有些不敢问下去。
在她犹豫的时候,崔邈在一旁道:“阿蘅,你认识他么?”
杨衍适时地接话:“这是陆大人的家仆。”
崔邈在京城的时候跟陆识初有些交情,也不相信陆识初是个能勾结西戎的人。但问话已经到了这一步,完全绕过陆识初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柴蘅犹豫,杨衍不语,他便直接开口问了。
“是谁指使你跟西戎人勾结的?如果是陆大人,你就眨两下眼。”
这一回聂三不仅仅眨了两下眼,还害怕得一个劲儿地发抖。
作为家仆,倘若自己的主子对自己不好,他在临死前坑他一把也不难理解,可生理性地颤抖骗不了人。
而且陆识初近来跟太子走得很近,崔邈是知道的,所以他想了想,一下子换了个思路,万一跟西戎勾结的不是陆识初而是太子呢?
“陆大人让你到西戎大营,是被太子指使的么?还是仅仅因为陆大人自己想?”
聂三闭上了眼,表示后者。
这下子,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柴蘅收拢了手指,在把聂三带回来之前,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万一是师兄指使他去跟那群西戎人做交易的,该怎么办。
她脑子里闪过千万种可能,倒不是盲目维护师兄,只是一来,即使是三司定罪,也不可能光有人证。二来,她实在想不明白,师父师娘一辈子都在为了大齐的安定而战,他如果勾结西戎,为的是什么?
“这个人,要交由兵部跟刑部共审。”
“陆大人是否真的不清白,你我说了都不算,还要看最后审议的结果。阿蘅,你也不要想太多。”
崔邈知道陆识初是柴蘅的师兄,静下心来后安抚她,说着,又看向杨衍,“杨大人,此人就先交给你们兵部跟刑部了。”
杨衍点点头,让周九暂且把人先送到郡守那里看押着,顺便请大夫给他吊命,至于别的,确实要等等再说。
周浚怎么也没有想到柴蘅带回来的人会把矛头指向陆识初,言语也激动起来:“我大师兄清清白白一个人,不会做出卖大齐的事的!”
“你们不能随便怀疑他!倒是你,杨衍,你先联合刑部的那个梁远景欺负我师妹,现在这个聂三又被你带走了,后面还要交给刑部,谁知道你会不会因私废公,倒打一耙,诬赖我师兄?”
周浚前几日看杨衍找柴蘅时那个不眠不休的劲头,是感动的。但如今被聂三这事闹的,又想起了先前听芙蓉山上其他人说的从京城查到的他对柴蘅做的恶劣事儿,一股脑儿地全给他翻了出来。
杨衍原以为自己在陆识初这桩事情里少说话,就能避免柴蘅认为他公报私仇,故意针对陆识初。当然,他确实针对陆识初,毕竟,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上辈子他比谁都清楚。
可眼下不能让柴蘅这么想。
孰料,漏了个周浚,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到。
“大局面前,我没有必要给你师兄使绊子。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杨衍说着,又看向柴蘅,“你信么?”
柴蘅没说话。
事实上,她是信的。
杨衍的做事风格一向很明确,在大事面前,从不会因私废公,不然上辈子他也当不成小皇帝的老师。
“你让周九把人带走吧。”
柴蘅没直白地表明,只是间接地表示自己在这件事上还是可以信他。
“师妹!”
“你怎么能同意让他们把人带走呢?万一他们设局害师兄怎么办?”周浚急了,冲到柴蘅面前想要摇晃她。
芙蓉山这么多师兄弟里,属周浚跟陆识初的关系最好,柴蘅看着周浚,脑子里突然闪回了很多跟前世有关的片段。
她躲过了周浚的摇晃:“我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二师兄,你也先回去歇着吧,如果觉得有什么不对,可以修书给师父师娘。”
她确实累了。
且此刻脑仁儿非常疼。
崔邈感觉到她的不对劲,赶忙跟过去。
周九一面让人把人领去郡守那里,一面看着柴蘅的背影问杨衍:“大人,你要不要跟过去?”
“不了。”
她想不明白的时候会来找他的。
*
柴蘅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前世的二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