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芙蓉山出事后,她前世其实经常梦见周浚,那时候周浚也死在了薛家对芙蓉山的那场屠戮里,她那时候总梦见周浚,梦里他满身是血,一脸哀怨地看着她,张大了嘴巴似乎要对她说什么,但就像刚刚看到的聂三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从前每做一次这样的梦,对薛家的憎恨就会多一分。梦做的多了,对薛如月的父亲积聚的憎恨越多,也就做了超出理智的事。
重生以后,她很少再梦到前世的二师兄了,因为这辈子的周浚还是活着的,可今晚她又梦见了。
在梦里,周浚的眼睛在流血,口鼻在流血,一张脸白得骇人,手里拿着一张她看不清写了什么的纸贴在脸侧。
一双眼睛睁得很圆很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从这个梦里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忍不住叫出声来,满身冷汗,然后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崔邈来找她。
他昨夜听见了她梦中尖叫的声音,但碍于男女有别,大晚上去她的房间找她怕毁了她的清誉,所以一大早过来找她。
“昨日是怎么了么?”
“晚上做了什么噩梦?”
崔邈关切地问她。
柴蘅后半夜几乎就没有睡,此刻整个人怏怏的,过了半晌,才对崔邈无奈道:“我害怕。”
她很少说害怕。
崔邈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对柴蘅压抑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突然很想抱抱她。
“我……能抱你么?”崔邈紧张地问。他一紧张就有些结巴。
柴蘅原本就想着等腿伤好了,就跟崔邈试一试的,此刻他既然问了,她也不扭捏,“好啊。”
崔邈手心里都是汗,抬手将柴蘅揽进自己的怀里。
“大人,咱们走吧。”
柴蘅的房门口,周九低声对杨衍说。这人家都抱上了,他们还搁外面站着,怪尴尬的。周九再一次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搞得像是偷窥人家的幸福似的。
“夫人倘若真的觅得良缘,大人你该高兴。就像倘若大人你觅得良缘,夫人也会替你高兴也是一样的。”
杨衍透过轻薄的窗户纸往里面看,他如果觅得良缘,柴蘅当然会高兴了。虽然她以前恨不得把他身边所有的桃花都斩断,但现在恨不得他立即再去娶别人,即使这个人是薛如月也无所谓。
可他做不到她这么洒脱。
“回去吧。”杨衍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周九小心地觑着杨衍的神色:“好。”
回了房间,周九为了缓和杨衍的心情,忍不住拍他马屁:“您刚刚做的已经很好了,要搁以往,您一定已经冲进去把崔大人给扔出来了,这一回没有,您已经比从前理智很多了。”
“是么?”杨衍突然想起从前的柴蘅,她跟崔邈走得越近,他就越不知道从前他因为置气和薛姨母的关系关照薛如月的时候,她到底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那时候还总觉得她心眼小。
还恶劣地总拿薛如月做筏子气她。
现在想想,他当时做的这么过分,她还能理他,已经是很大度了。
毕竟,他现在就已经有点不想理她了。
“你说,如果我现在一连三日不跟她讲话,她会不会意识到我是因为她跟崔邈走得近不高兴了,然后收敛一些?”杨衍问。
周九:“收敛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大人你一连三天都不跟她讲话,夫人大概会求之不得。”
“那她会来哄我么?”杨衍笑了笑。
周九:“……”
“大人,您的厥词在我面前放一放就行了,如果在夫人面前说的话,她又觉得您有病了,又想躲着您了。”
“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从前最怕我难过,所以我们吵架,她总会变着法地来低头求和哄我。我们最后一次吵架,她做了一个木雕,那个木雕她雕了很久,我也知道她雕了很久,她送给我想跟我求和,想让我理理她,但我没要也没答应。”
“我那时候刚好要去很远的地方,就想着先晾着她,等回来了再给她一个台阶,跟她和好。但那时候我不知道,那是她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可惜,我没有抓住。”
回忆起往事,杨衍言语之中是说不出的情绪。
周九实在看不得自家大人这个样子,虽然他不太理得清自己大人话语里的时间线,但还是道:“别这样,大人,您这样,我实在见不得,有什么我能帮你做的么?”
“帮我把那个木雕要回来。”
周九:“……”
第45章 请教 “你能不能教教我?”
“我只是个管家, 别这么为难我,大人。”周九恨不得把自己的头挠秃。
“罢了,你回去吧。我不为难你。”
杨衍也就是说说。毕竟, 送出去没有被接受的东西, 柴蘅不会再送第二遍。再加上木雕的事情, 倘若他不再提,柴蘅也就不会再去回想一遍。他如果这个时候提起来,那才是自己给自己使绊子。
柴蘅在房间里跟崔邈待了一会子,她原本想要跟他开口,说自己愿意同他试一试接触接触。倘若脾气秉性真的合得来,等西戎事了, 他们也可以更近一步。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真要开这个口的时候, 突然又不知道该如何跟崔邈相处了。
她嫁过人。
也喜欢过人。
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有过跟一个人从相知到相爱的过程。
她跟杨衍在一起的时候, 先是互相看上了对方的价值, 再加上原本就熟悉, 莫名其妙就成了婚。
成婚后也没有什么相敬如宾,她喜欢杨衍那一张脸, 喜欢他身上文臣的气度, 所以大多时候都忍着他。
忍不了的时候就跟他吵架, 他们前世的婚姻几乎大部分时候都在周而复始的矛盾跟冲突里度过,也有过温存的时候,但因为吵吵闹闹的时候太多, 那些平淡日子里的温存也就都被磨没了。
如今离开了杨衍,她反倒不知道寻常的男女之间倘若要更近一步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是应该先跟崔邈去看星星看月亮,还是应该跟他去武场上耍耍花枪,找找共同喜好?又或者他们之间该做什么应该等着崔邈跟她提?
柴蘅不知道, 也怕万一自己表现得太过,一下子把人吓跑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也怪尴尬的,所以想了想,原本想要说的话又收了回去,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崔邈今日抱了柴蘅,心里也有许多话想说。
同样的,也不敢说。
他是个武将,成日里要练剑骑马,总难免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肯定不如杨衍这个文臣把自己收拾的干净。
再加上,杨衍也确实生了一张俊美的好脸,这是朝臣公认的兵部的门面。
人不怕别的,就怕对比。
他总担心即使如今柴蘅接受了他,万一有朝一日又回想起前夫的滋味,觉得他不够好,那该怎么办?
所以思前想后,一切都还是要从长计议,慢慢来。
因此抱完后,他缩回了手,赶忙紧张地换了个话题:“你梦见了什么了,能否细致地同我说说,看我能否帮到你?”
“我梦见我二师兄了,不是什么好梦。”
柴蘅总不能跟他说自己上一世也总做这个梦,但是带回了聂三后,她确实想起了很多前世一些她先前忽略掉的事情。
比如,前世芙蓉山出事,被构陷谋反的时候,为什么连杨衍都能在大殿前跪上三日,企图让圣人回心转意,重查此案,而大师兄却称病不出。
又比如后来圣人真的下旨重查此案,可薛怀远却在彻查此案之前,自己揣测圣意对芙蓉山下了手,那么多条人命死在薛家手里。
她跟他作为芙蓉山唯一活着的两个人,她尚且觉得不平,会克制不住心中的杀念,冲到薛家杀了薛怀远,而他怎么能做到还在称病。
他那时候是真的病了么。
前世她从来没有往师兄这个方向去细想奇怪的地方,是因为杨衍在她杀了薛家那么多人后一直关着她,她满脑子都是对薛家人,对母亲跟杨衍的怨念。脑子里占的东西太多了,也就没法去思考别的。
这一世她没有细想,也是单纯因为前期杨衍总犯病,她满脑子都是要离开京城,所以也就没有深思。
如今想来,师兄是有点奇怪。
可是,他为什么要通敌。
还有,当初从芙蓉山上搜出的兵刃,搜出的前朝的玉玺和龙袍,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冷不丁想起,前世杨衍跟自己吵架的时候,质问她的话,问她当真觉得芙蓉山上那群叔婶想要谋反是冤枉的么?问她就真的能保证偌大的山上几百人,几百人都是前朝余孽,当真就没有一个人动过谋反的心思且付诸行动么?
想到这些,她突然有些坐不住。
“抱歉崔邈,我有些事情想要去问问杨衍。”说着,她立即往外走。
崔邈欲言又止。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
房间里满是苦药的味道,柴蘅推开杨衍的房间门的时候,周九刚把客栈厨房熬好了的药给他递进来。
杨衍上身的中衣脱了一半,刚上完药,露出狰狞的伤口。
“你怎么不穿衣服?”
柴蘅没想到进来会碰见这一幕,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但又觉得回避显得太过矫情,做夫妻做那么久了,他身上的哪一处是她没见过的,于是干脆又没有回避。
杨衍不动声色地将衣裳拉上,他此刻看到她,眼前就闪过不久前崔邈抱她的那一幕。
“你进来不敲门,反怪我不穿衣服?”
柴蘅:“……”
这确实是她的问题。
“我想来找你,问一问我师兄的事。”柴蘅开门见山,“你从前质问我,说我怎么就能保证芙蓉山一个谋反的人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杨衍拿起一旁小几上的药碗,喝了一口药后欲盖弥彰。
他说这话说的太模糊。
柴蘅大概能猜到杨衍此刻在想什么,他觉得他此刻如果说陆识初的坏话,她也不会信,不仅不会,还会觉得他在构陷陆识初。
“你从前不是经常骂我师兄是个小贱人么?为什么?”柴蘅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