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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卡西乌斯二世脸上的神情凝固了,像是被冻结的、几欲滴落的蜡油。
  他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条毒蛇钻进了耳朵里,慢慢抬起头来,用通红一片、血丝密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名要他出卖王后的近侍。
  “……不。”国王低声说。
  但是对方没听见,还在用力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嘴里喋喋不休着自己这个十分“聪明”的计划。
  “然后等他们发泄够了,您再站出来宣布,以后会……”
  “——我说了,不!!”
  卡西乌斯二世猛地从对方腰间拔出剑来,在其余近侍惊恐的尖叫声中,挥剑砍断了那名要他出卖王后的近侍的脖子。
  那颗脑袋的脸上尚且残存着迷茫与惊恐,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死不瞑目地瞪视着喘着粗气的国王。
  卡西乌斯二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从未亲自动手杀过人,甚至对待身边近侍都称得上大方宽容。等他意识到自己在激动之下都做了些什么,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手指一哆嗦,那柄剑随即当啷一声掉进了血泊里,而国王也仿佛腿软了似的,跌跌撞撞着往后退,直到后腰撞在桌子上,激起一连串刺耳的摩擦声。
  没有人敢上前扶他。
  “……梅瑞在哪里?”卡西乌斯二世颤抖着低声问道。
  其余近侍面面相觑着,一时间没有人反应过来,这个大概是昵称的名字究竟属于对方的哪一位情人。
  “梅瑞!爱斯梅瑞!”国王咆哮起来:“该死的,王后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一次有人战战兢兢地告诉他,自从黎民军兵临城下后,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就连保护王室的银盔骑士同样不知所踪。问了一大圈,总算有一名女仆勉强回忆起,王后陛下好像在自己的寝宫里。
  得到答案的卡西乌斯二世当即就往寝宫的方向跑,快要出门时他又折返回来,甚至跑得太急还摔了一跤,沾了满手的血。但是国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是命令近侍递给他一把剑,随后又再次甩掉所有人匆匆离开。
  第427章 爱憎
  卡西乌斯二世仿佛一头仓皇奔逃的野兽,在空旷的长廊里跌跌撞撞地奔跑着。昔日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砖,此时已被混乱的脚印踩得脏污不堪,华丽的壁毯不知被谁扯下来了半边,坠在半空无力地低垂着,凌乱打结的流苏仿佛死人的头发。
  通往寝宫的路是如此漫长,路上几名零星的宫人,在瞧见他满手是血、宛若疯魔的模样时纷纷惊恐躲闪,仿佛在躲避瘟疫。甚至还有一名眼熟的宫廷女官正手忙脚乱着往胸衣里拼命塞珠宝,撞见他时手上动作顿时僵住,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卡西乌斯二世没有理会他们。他握紧了剑,陌生而冰冷的剑柄硌得他手心生疼。这把剑无法带给他丝毫安全感,反倒像是烧红的烙铁似的不断提醒着他——完了,国王如梦初醒般地绝望发现,一切都完了。
  寝宫大门终于出现在走廊的尽头,梅瑞!国王大声呼喊着妻子的爱称,但他又觉得自己嘶哑的呼唤声是如此低弱,几乎要被远处那些越来越近的不详喧嚣声彻底吞没。
  他扑过去,用拳头狠狠砸了几下紧闭的大门,又用肩膀重重撞了几下。门开了,猝不及防的国王顿时滚了进去,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冰冷沙哑的女声在他头顶缓缓响起,卡西乌斯二世抬起头来,正瞧见妻子那双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光线下,正如一只野兽般发光。
  她看着他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皱了下眉,似乎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但手刚伸出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缩了回去,转而微微侧过脸去,朝身边的人冷声道:“扶陛下起来。”
  两名银盔骑士自阴影中出现,将卡西乌斯二世从地上搀扶起来。而王后则重新背对着他,将右腿架在矮凳上,弯下腰去,穿过卡扣,用力拉紧小腿上一根顽固的皮带。
  直到这时,卡西乌斯二世才恍然发现,王后身上没有穿着那件令她如潜藏在阴影中的野兽般的、泛着血腥气的黑色长裙,而是一套闪闪发光的秘银盔甲。这套沉重冷硬的盔甲对她来说是如此合身,仿佛她自出生起就生长着一副坚韧无比的金属外壳似的。
  卡西乌斯二世终于缓过神来后,当即冲着爱斯梅瑞怒吼道:“我倒要问你,你他妈的躲在这里干什么,等死吗?!”
  长久以来对于妻子的颐气指使令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人大吼大叫,仿佛一个撒泼的孩子。但王后眼睛都不抬一下,只是抬起戴着金属护臂的右臂,用左手卡住,伴随着金属部件相互摩擦时冷涩的“咔咔”声活动了一下手腕,似乎在校准松紧程度——然后国王便突然清醒了,他几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我还掌握着一些可以逃出鸢心宫的密道,通往王城之外。”他无措地呐呐道:“除了历代国王没有人知道的,那些暴民肯定也找不见我们……”
  这一次爱斯梅瑞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那你就去。”她的语气几近平和地说:“我会派人护送你,西里尔,艾丹——”
  她指定了两名银盔骑士的名字,示意他们架着国王往寝宫外走。而她自己则走向一旁桌案,柔软的天鹅绒软垫上正平放着一柄做工精美的黑色长剑,几乎要吞没一切光线。
  “那你呢?!”卡西乌斯二世一把甩开两名银盔骑士的手臂,忍无可忍地冲妻子怒吼道:“爱斯梅瑞,我就讨厌你这幅要死不活的鬼样子——”
  王后拔剑出销,寒光凛凛的剑锋倒映着她毫无情感的金色兽瞳。
  “——我告诉你,你明明并不爱我,现在又这幅慷慨从容准备要替我去死的模样,简直恶心得让我想吐!”
  周围的银盔骑士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寝宫里只剩下卡西乌斯二世粗重的喘息声。良久的沉默后,王后终于开口了。
  “……别说些你我都心知肚明的蠢话,陛下。”她不紧不慢地用软布擦拭着长剑,淡淡地说。
  爱斯梅瑞当然不爱他。
  或者说,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一位野心勃勃、狠辣果决的枭雄,绝不可能去爱一个懦弱无能、优柔寡断、除了血脉与身份之外一无是处的男人,但她一定很“爱”如此一具十分好用且听话无害的高贵傀儡。
  也许记忆里的那位年轻王子也曾胸怀大志、意气风发过,但是命运不曾为他提供任何在史书上留下功名的机会。他注定只能是一个行事荒唐、放浪形骸的无能国王,一个被妻子玩弄于鼓掌中的可笑君主。
  ……但是众所周知,卡西乌斯二世这个人说好听点心慈手软,说难听点软弱无能。因此哪怕只是出于一种长年累月形成的依赖习惯,他也做不到抛弃曾数次拼命救下他、对他有大恩的妻子,然后独自一人逃跑,更无法亲自动手杀了她,或者将她推给那群暴民——哪怕他曾经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又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哪怕这个女人曾经伙同爱欲之神侮辱他的尊严,玷污他的情感,彻底摧毁他的人生。
  爱斯梅瑞总算擦好了剑,轻而易举地挽了个漂亮凌厉的剑花。尽管时隔多年,那些曾在马戏团中为了表演杂技戏耍、于鞭挞下勤学苦练的基本功从未消退过。
  “我不会走的。”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眼睛通红、胡渣凌乱的丈夫宣布道。
  那些激荡的爱与恨似乎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但另一人看起来却是摇摇欲坠,如果不是身边银盔骑士的搀扶,几乎要跌倒下去。
  “阿娜勒妮死了,我很高兴。”爱斯梅瑞摸了摸自己重归光洁的胸口,毫无顾忌地直呼爱欲之神的大名:“至于接下来,我该亲眼看着我的国家究竟会走向何种结局,我要亲自见证这一切——我要看清楚,我究竟败给了谁。”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显露出一种奇异的温柔:“……但是如果你不想走的话,你也可以陪我留在这里。”
  “我只能向你承诺,陛下,以我的灵魂发誓,”王后静静地说:“你绝不会比我死得更早。”
  国王的嘴唇剧烈哆嗦了一下,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陛下!”四周的银盔骑士全部跪了下去,有人哽咽着恳求道:“请您允许我们死战到底,纵使流尽最后一滴血——请您允许我们出手,为您争取时间!”
  “不,免了。”但是王后依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现在还能留在我身边的人,我已经看见了你们的忠心——但是你们全部不许对黎民军动手。”
  “你们是银鸢尾帝国现存最强大的一批术士和武者,是国家当今和未来的基石。费尔洛斯人狼子野心,绝不会甘心落得如此下场。”她斩钉截铁道,谁也不知道王后为什么会对叛军的领袖如此信任:“所以幽灵在这种时候绝不会冲你们下手,他一向是个冷静理性的人。”
  “这是国王的命令。”爱斯梅瑞面无表情地补充道,那双金色的眼瞳瞥了卡西乌斯二世一眼,看得对方不由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张嘴道:“没错,这是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