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久的沉默倒是让沈晚棠觉得有意思,尤其是,一想到那道疤是因谁而留,又是因何而留……
沈卿言摁着她的手不知何时有些松懈,她挣脱开,握住他的手放在胸口,噙着一抹笑:“师兄既然想知道,不妨自己摸摸看?”
自己命剑留下的伤口,他怎么会不知道,一摸便能感知到。
沈卿言感受到掌心下的柔软,手顿时一僵,看了她一眼,觉察到她眼底深深的笑意,心下一乱。
想抽回手却被她攥得紧紧的。
“怎么?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沈晚棠缓缓用手拉下自己的小衣,露出那道狰狞的剑疤,疤痕不长却能看出极深,不偏不斜,正中心脏。
果然是……致命之伤。
沈卿言的身体在看见的那一刻便已经迅速失了温度,变得冰冷异常,偏偏沈晚棠不肯放过他,生生把他的手放上去,贴着肌肤,指腹触摸那道剑疤。
他大脑紧绷的弦在此刻彻底崩断,一片空白,指尖微微发颤,直到整只手都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
“不可能……”他低喃出声,脸色苍白难看,心中气血翻涌,动了动唇,自欺欺人地还想继续否认什么……
可下一秒,脑海中却清晰而完整地闪过那么一幕——
开满了海棠花的不眠荒山上,大雾弥漫,海棠花仍在簌簌坠地。微风吹起女子的青衣裙摆,师妹含笑转身看向他。
他亲手将问心剑送入师妹的心口,一剑穿心……
寒意从心脏处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师妹面上凝固的笑。
他猛地起身踉跄着狼狈后退,脸色惨白。
“不可能……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亲手杀了师妹?
怎么可能!他绝不可能杀她!
虽然早已猜到、预见过很多次,可没有亲眼看见,他仍是不愿去相信……
沈晚棠坐起身,一点点合上衣裳,“师兄不是问过那个梦吗?这便是那个梦里留下的伤。”
“那是师兄的命剑,想必师兄也知道,即便是魂魄完整入了轮回,来世身上也会留下印记,轮回也好,重生也罢,都是如此。”沈晚棠冷嗤一声,“师兄又何必如此?”
“师兄,你杀过我。”她起身朝他逼近,望着他,继续道:“也逼我杀死了我爱的人,你现在觉得你之前的话可不可笑?”
关于,他问她,心里是否有过他。
即便是有过又如何?
最终不也是被他一剑杀死。
“师兄,你我还做师兄妹不好吗?非要捅破这一点。”沈晚棠笑着问,“不过,现在你总该接受现实了。”
沈卿言周身魔气四溢,喉间漫上浓重的血气,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看着师妹脸上的笑,从未觉得这般刺眼又讽刺过。
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一幅幅他与师妹的画面闪现而过,他说不出话,更是觉得天塌地陷,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仿佛在顷刻间如坠地狱……
万劫不复,也不过如此。
他一向挺拔的脊背在此刻弯下,整个人狼狈地夺门而出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只想尽快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
师妹一定是在故意激他。
师妹在骗他,师妹一向喜欢骗他的。
师妹说得都不对,他怎么会用问心杀她……
可他脑子里的又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几近崩溃,暴走了一般,灵气与魔气疯狂外溢,沿途所经过的草木受邪魔之气所扰瞬间枯萎,此后寸草不生。
最后他把自己孤身封闭在一间漆黑简陋的房间内,强行把魔气逼入脑中,意图抹去这些不属于他的、痛苦的记忆。
脑中持续不断发出尖锐的痛,即便如此,那些记忆还是铺天盖地袭来,把他生生困于其中,死死困在了那个师妹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很短,却痛苦得度日如年,极是漫长。
这段记忆熬过后又反复回到亲手杀死师妹的那天,那是他历劫的最后一日也是最后一道雷劫落下时,那道雷劫在他杀了师妹后炸响。
他跪在师妹身旁,执拗地想要拔剑,手却颤得厉害使不上半分力。
当拔出剑的那一刻,他又对师妹说,他痛恨餍魔一族,可眼泪却汹涌落下。
后悔从心口蔓延开的瞬间,也是他成功飞升的瞬间。
亲手杀了师妹后,他竟然以此证道。
而后,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的问心剑杀死了他的执念所归之处,杀死师妹便等同于亲手“杀死”他自己,从前种种的情动与贪欲、嗔痴一并而来,顷刻间将他从神坛拉入无穷无尽的地狱……
他,亲手杀死了他最爱的师妹。
沈卿言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时,眼神空洞麻木,湿润的泪从脸上滚落,灵丹彻底化为魔丹,邪魔之气顿现。
这样破碎不堪的他,一如曾经,他守在师妹冰棺旁时。
沈晚棠对此全然不知,神识却察觉到雀台城内开始有大片枯死的草木和血迹的残留,那是比炼魔窟更为阴邪的邪魔之气,亦是师兄留下的血迹。
师兄他当真堕魔了。
师兄的体内本就*受了重伤未愈,又受了她几掌,体内气息杂乱,极是容易被情绪所控,当心魔再次发作之时,便是他堕为魔族之时。
沈晚棠有些走神,随后垂下眸,眼底神色不明。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杀过她这件事,会让他这么难以接受,分明只需要他知道并和她之间再无那种关系仅此而已……
师兄为什么会这么执迷不悟?
此时此刻冷静下来,她才开始发觉师兄的反常,她只是想要他从自己的生活中离开,希望师兄不要再纠缠她,也希望他能彻底死心。
既然知道了她的狠心、无情,也知道他亲手杀过她了断了他们之间仅存的兄妹缘,那便该就此放手。
师兄却口口声声说不信她的话,不信他会做出这种事,她不明白他到底凭什么,才会觉得他不会杀她?
这世间亲手杀死喜欢之人的人有很多,不足为奇,他凭什么这么笃定呢?
遑论,他是真的亲手做过。
沈晚棠的目光仿佛透过门,看向外面。
她忽然有些茫然,她是不是,不该同他说这些话?
她知道她的话诛心,可她已经很久没有因谁的话而难过痛苦过,上一次听见,还是前世师兄的那句痛恨餍魔一族。
所以,她并不清楚,也无法想象,自己的话对师兄来说算不算伤害,又有多让他感到难受……
她的心仿佛早在重生的那一刻便死了,对外界没有任何的感知能力,她如今,也不清楚了,不清楚自己方才的那些话到底该不该说,又对不对……
人的感情一事从来都是最为复杂的,永远都说不清摸不透,只能让人去想象去猜测去感受。
可她,不知道。
“魔主。”
沈晚棠沉默了很久,久到魏免敲响了门。
魏免方才便看见沈卿言满身魔气地闯了出去,他步子虚浮杂乱,身影狼狈,一向清冷的气质破碎不堪。
大概猜到和魔主闹得不愉快,便特意等了一会儿才进来。
覃长乐进来后一下凑到沈晚棠身边拉着她的手,脸上的笑容很是明媚:“沈师姐!”
小姑娘像是因为长大了不少性格也没了从前的别扭,见到她极为热情。
覃长乐继续道:“我不想回地牢,师姐,只要你愿意让我还像以前一样跟着你,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为什么不想回去?”沈晚棠打量着她,“怎么,你想做个魔修?”
覃长乐摇头,认真地说:“也不是不行,我觉得无虚宗和万戮城没什么区别,人族和魔族为什么就不能和睦共处呢?人和魔族之间的区别不过就是魔族强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要弱一些,可是我觉得只要师姐成为这魔域之主把魔域的人管好,和平共处也不是不可能。”
“你想说,让我饶过无虚宗的人?”沈晚棠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什么和睦共处,她才不在意。
覃长乐被戳穿目的后不好意思笑了笑。
“师姐,你看清玄神君就是人族,你是魔族,要是人魔两界和睦共处,就不会有人反对清玄神君跟你在一起了!”
沈晚棠瞥她:“你没看见你的清玄神君已经堕魔了。”
覃长乐哑然,摸了摸头,当然看见了……
“长乐,你又把妖族置于何地?”沈晚棠似笑非笑抬起她的脸,警告:“你若再提,我就杀了你。”
覃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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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唉,执迷不悟,偏执到极致的人,一旦接受不愿接受、面对的事实可是会走向极端的,说的就是师兄[无奈][无奈][无奈]
第178章 一剑往生(五)
接下来的几天,覃长乐时不时会去地牢看望无虚的弟子,同枣枣说说话,也会把外界的一些消息说给无行神君听,但能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