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摇着。
门外,姚淑娘叩响门扉,“将军,碎肉粥炖好了,汤药也熬好了。”
詹云湄起身。
衣角被无力拽住。
她回头,看着华琅,“我不走,只是去端饭和药。”
闻言,华琅纠结了下,松手。
松手就觉得害怕,要是詹云湄骗他,一走就又是半个月不回来怎么办。
不过呢,这回她没骗他,真的只是去端饭和药,顺道跟姚淑娘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楚,依稀辨出京营、不去,之类的字眼。
不想听。
华琅闭上眼。
唇边忽然温热,他试探睁开半只眼。
“张嘴,吃饭,”詹云湄掰开他的嘴,似喂似灌往他嘴里塞。
虽然华琅还处在茫然,但唇角自己翘起来了。
得意。
詹云湄在心里说。
一口一口,慢吞吞咀嚼,大口吞咽,饿极了,但格外乖巧。
平时吃得少,突然吃多,胃容易难受,更甚要得病,詹云湄没给华琅吃太多。
“还是饿,”他嘀咕。
“忍着,”她擦净他的嘴,忽觉得这样说可能让他心里别扭,便亲他唇角,以作安抚,“不然会不舒服。”
华琅受宠若惊,点点头。
不舒服也太好了,能让她如此心疼他。记不清昨天是真,身上难受也是真,原来难受一次就可以换她陪他。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但不能经常这样做,不可以耽误她。
“歇一会儿,等会子把药喝了,”詹云湄褪掉衣物,只余中衣,就着薄薄一层衣,上榻。
华琅默默往榻内挪动,分一大半被子给她。
裹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被他认为世上最好的人抱着,隔绝屋外飞雪,远离喧嚣,华琅觉得好满足。
这肯定不是梦,华琅从来就没做过这么美好的梦。
“等我交代完京营的事,估计你也病愈了,到时候就往北元那边去,”詹云湄脑袋搭在华琅头顶,抬手,轻轻揉他那被打得
红肿的半边脸。
她有点庆幸,他一到这个时候就乖,不会乱动乱走,不然他就会发现这边肿肿的脸。
“好,”华琅感觉不到脸的痛,浑身上下都是痛,多一点少一点没区别,他只觉得病起来很好,病起来,詹云湄就会对他很好很好。
.
春天终于来了,膝高的雪开始融化,阳光打在身上是温暖的,京营招兵事宜走上准备流程。
詹云湄批审过贺兰琬的安排,她的安排面面俱到,很详细,不出意外的话,等皇帝看完贺兰琬的安排计划之后,她就能交出京营主将的职位。
清明当天,皇帝撤詹云湄京营主将职位,册封镇北将军,命詹云湄及其母一同镇守北疆,划了疆边几个省府给詹云湄。
京城将军府收回,重新赐下一座在疆域的新府邸。
带上府中下人,没搬什么东西,打算轻车上路。
将走这天,詹云湄被皇帝喊进宫,华琅一个人捣腾包袱。
考虑到行路漫长,春日天气不定,华琅多备了些衣物。
将箱子全搬上车,华琅一只脚刚踏上车,身后有人叫住他。
“华琅公公,这是要搬走了?往哪儿去啊?”
是先前衣铺里的绣娘,华琅那天意外听到她和詹云湄父亲的对话,不难猜她身份。
华琅放下脚,落回地面,寡淡的神情明晃晃摆着,他不想搭理人,奈于她与詹云湄有着浅淡关系,耐着性儿问:“有什么事?”
绣娘哈哈笑着摆手,语调透着想要与他亲近的意味,“听说云湄要走,也不晓得往哪里走,云湄她爹可关心她,就是不懂怎么说话,这不让我来问问,都是一家人嘛,以后常联系。”
詹云湄的父亲从始至终都缺席她的人生,她和他关系不深,而华琅也能得知她不在意这名父亲。
华琅如何不懂人情,摆在面前的明显就是攀附,巴结。这种人情很常见,以前觉得家里的女人们不中用就不在乎,分开后,后知后觉她们的光芒,这样的人多了去了,个个都是歧视偏见的种。
见华琅半晌不吭声,脸上未有丝毫动容,绣娘心底发讪,她听说过华琅,早就清楚他不是好说话的人,她也不想来找他的。
绣娘嘴边假笑愈发僵硬,抬起手摸鼻尖。
袖下腕骨淤痕不经意暴露,整整一圈,形状像是被掐拧而出。
华琅揣起手,打量着眯眼。
“家中各种事宜都是将军定夺,”停顿片刻,华琅看出绣娘又盘算起别的主意,便接着说,“但内事由我做主,请回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绣娘一愣,抬起手腕,露出淤痕,苦喊连天:“公公,你不能见死不救啊,詹云湄那爹坏脾性,动不动就打,我这回问不到,回去他又,恼火,你帮帮我吧!”
“当真如此?”华琅抬手微挡脸,后撤半步,并不信她的说辞,“当初在衣铺,对那男人可不是害怕的态度。”
绣娘又是一愣,没想到华琅还记得那会儿。
“我瞧你绣工是极好的,能养活自己,还能富裕,”华琅说话很轻,没用从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给她留了几分体面。
意味深长,“只是有些个人拖累你。”
此后不再多说,华琅上车,放下车帘。
姚淑娘说将军会在宫外等他们,和将军碰面后,就可以一路往北,到镇守省府。
华琅很憧憬。
第45章
华琅的人生被一刀切割成两半,前半部分的记忆早就消失,后半的记忆始终困在皇宫,他从来没有走出过京畿,没有见识的外面的世界。
蹭了詹云湄的福气,他才能跳出这道井,看见外面。
但是呢,他从来就不是个拥有闲情雅致的人,对赏景作感没什么兴致,只坐在车里,看了短短一刻钟,就恹下来了。
憧憬是真,无趣也是真,京城到北元的距离十分漫长,快马加鞭都要半月,更不提詹云湄特地让放慢速度,慢慢走。
华琅总觉得屁股硌得慌,多次挪动,试图找个舒服的姿势,在持续颠簸的马车中,他动静极小。
但詹云湄还是发现了,悄悄睁开一条眼缝,观察华琅在做什么。
他动来动去都找不到满意的姿势,索性移到她身边来,在他试探着看她是否还在睡觉时,她立刻闭上眼。
他确认了她没有醒,便靠在她身边,拉开她的手臂,斜趴在她怀,圈她腰身,还展开斗篷搭在她身上。
“这样坐就不难受么?”
华琅被突如其来声音吓了一跳,小动作都被詹云湄发现了,心里有点乱,但不至于惶恐。
既然她都看见了,他也不想装了。
“难受,但比刚才要好一点,”他挪了挪脑袋,趴在她胸口,太温暖了,暖得他不自觉地闭上眼,想翘唇。
这样主动黏人可不常见,詹云湄唇角化开笑容,将人轻轻回抱住,“那要不要坐上来?”
坐上来?
华琅疑惑片刻,对上她笑意凛凛的眸光,他懂了。
“不要,”他摇头。
虽然她一直都说他很轻很轻,抱在身上完全不重,可他好歹还是个活人,是活人就有重量,压在她身上,多多少少会让她不舒服,何况还是在车上。
詹云湄悟透一项本领。
她看得懂他脸上摆着的细微的小心思。
“随你吧,”她道,“看你无聊,要不要听些北元的事?”
华琅微微抬头,嘴上没追问,但想听她说的目光直勾勾的。
她轻轻笑,屈指,将华琅挂在领内的狼牙勾出来,一边缠绕把玩,一边说。
“北元不像京城,雪落的时间更长,也更冷,每天都要把自己裹成一团才能保暖,夏天不热,是凉爽的。”
华琅专注听詹云湄说,注意力全在她温淡的神色与柔和的声嗓。
完全没发现,他已经被詹云湄抱到腿上了。
倘若华琅发现不对,肯定打着为了将军好的名义逃到一边儿去,于是詹云湄嘴上不停,动作轻缓。
“北元常饮烈酒,好重口,实在将身子伤到了,才会食清淡,你这脾胃应当不适应那边饮食,到时候让淑娘专门给你安排就好。”
她每说一句话,他就点头。
直到她说:“日夜温差很大,你在府里等我时,记得随时添衣保暖。”
华琅突然抬起头,太突然,没得把詹云湄的下巴给磕了下。
她报复般地捏他脸,“怎么?”
“我……”他支支吾吾,很犹豫。
詹云湄静静垂眼,等待华琅后话。
华琅抿唇,低下头来恍觉原来被詹云湄抱上来了,他想撤开,可马车猛然一抖,他没有着力点,东倒西歪,被她紧紧抱着,按在肩头。
“抱歉将军,风雪太大,看不见道上石头。”车夫的喊吼传了进来。
“再行慢点,千万小心,”詹云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