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京城之外的城池也都纷纷落入誉王的手掌之中。
如今,他就是救世主,他高坐神坛,这一步,他走的毫不费力,踩着沈极昭的“尸骨”,兵不血刃就能轻易赢得民心,赢得支持。
一切都在往他预设的轨迹之中走去,不出几时,他,就是大邶的天子!
姜水芙战在紫禁城的城门上,俯瞰众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随后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回到了沈极昭的床前。
现在的沈极昭十分脆弱,却又仿佛在逐渐变好,面上的黑筋已经全部消退了,又恢复原来的俊朗模样,恢复了她最喜欢的模样。
他,不会再怕她觉得难看了,他,可以睁眼了吗?
她卷起衣袖,拿着竹片给他发脓的伤口擦药:
“你常常说我娇惯,你又好到哪里去,这么久了,伤口还是会发炎流脓,反反复复,怎么涂都涂不好,你可太娇贵了,我的手好疼,沈极昭,你快点醒醒好不好”
她向他抱怨着,向他娇嗔着,希望他可以睁开眼给她揉揉酸痛的手。
可榻上的男人无动于衷,只安静地双眼紧闭着,嘴角又白又紫,了无生气,一看就是毒素越积越深的模样。
没错,蛊虫虽然从他身体里面出来了,可带给他的伤害可以称得上是毁灭性的,差一点,就差一点,如果当时蛊虫再晚一息出来,他就会直接爆体而亡。
所有,她才刺了他,目的就是为了引他体内的蛊虫出来。
这一招,又惊又险,是她于各地停留、遍访名医得来的解法,当她看到他体内的蛊虫暴起身子叫嚣着快要冲破皮肉时,她就知道,除了这个法子,她别无选择。
现在,剩余的蛊虫毒素寸寸侵蚀着他,游走在他的全身上下,他体内的毒素已经越来越深,越来越厚,只有这百年冰榻才能延缓毒素的传播,直到耗尽他的最后一丝心头血。
姜水芙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盯着他,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都是寒气,冻得她冷得打颤。
她只能去握他的手,与他的十指紧扣,努力把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她坚持不懈地哈了哈气,搓了搓手,把掌心都磨红了,磨破皮了,终于,手心热了起来,烧了起来。
她想,只要她的手足够烫,他就能感受到,有人温暖着他,有人牵挂着他,有人等待着他,有人一如既往地深爱着他。
她拼尽全力地暖着他,将他的每一根手指都裹住搓着,直到把他冷白的指尖搓粉了才终于松了口气,笑了笑,随后又自言自地说了外头的事情给他听,她知道他在听:
“沈极昭,百姓纷纷想要拥护誉王为太子,将仇敌罪人当成救命恩人,可我一点也不愤恨,我相信你也一样,因为,他就是下一个你,成为百姓的神祇,并不是什么好事,我想,他的因果报应快要来了。”
他不回应,姜水芙也不气馁,继续在他耳边呢喃着。
她告诉他,她送他的长寿花儿开了,开得饱满艳丽,开得喜庆吉祥,所以,他也会长寿的。
她告诉他,他的母后像幼时那般给他做了好多衣裳鞋子,给他梳栉。
她告诉他,他的父皇常常来看望他,常常给他擦身子喂药。
……
她想要告诉他的是,他不孤寂,不是不被爱的孩子。
世上有人爱着他,有人一直爱着他,有人重新爱着他,他们,都在爱着他。
希望以后的他,也能说出:他很幸福。
不多时,京城就爆发了一场场大规模的暴毙,暴毙之人皆是服用了誉王给的解药。
而且,不知怎地,大街小巷居然一夜之间全部张贴满了誉王叛国的证据,铁证如山,辩无可辩。
现在,人们都知道蛊毒的真相了,知道蛊毒的罪魁祸首是誉王,知道造成如今惨状的罪人是誉王,也知道了沈极昭是无辜的,是被栽赃嫁祸了。
因此,百姓全部聚集在誉王府门外,捶着砸着砍着大门,哐当哐当的声音一浪更比一浪大,打得誉王措手不及,打得他溃不成军,打得他百口莫辩。
霎那间,他的整个世界全部充斥着怒意的咆哮,一遍一遍地在他的耳边放大,他瘫坐在宝座上,双手双脚都无力地蜷缩着,害怕地颤抖着。
原来,一切都是乌苏设下的局,他们和他合作,目的根本不是事成之后划分给他们的一两座城池,而是整个大邶。
现在的大邶动乱频发,一国太子也死了,正是他们千载难逢的吞吃机会。
而他,就成了无用的弃子,要被舍弃,要被抹杀。
他苦笑着哼出一声冷笑,看来,父皇说的没错,他们是虎,是猛兽,既是猛兽,又怎么能甘愿替他保驾护航,背后一直藏着邪恶的心思,只待此时精准又迅速地反咬他一口。
而这一口的力道,足以咬断他的命。
誉王并没有逃,他知道,逃不掉的,就犹如沈极昭那般,触了众怒,休想完好无损地脱身,更何况,乌苏也不会同意。
他,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他便静静地坐在誉王府里,这是他成年时父皇赐给他的地方,这是象征着他身份和荣誉的地方,是他珍惜珍视的地方。
他要在这里死去。
来世,他一定会卷土重来,只是,他希望,能够成为嫡子。
嫡子,才有被爱的资格。
府门被砸烂,外头的百姓冲了进来,怒火冲天,人们像是一头头暴怒的狮子,愤怒的疯牛,朝着正堂中心的男人咬去、撕去、杀去。
不出一刻,那宝座之上,滴滴答答,零落了艳色之血。
誉王的死轰动一时,传得沸沸扬扬,却无人在意,因为,乌苏进攻了。
乌苏国王带领着大批人马攻进了京城,与
京城里的探子里应外合,正式开启了屠杀的模式。
何碑卿奋力抗击,奋力反击,可敌众我寡,终究是落了下乘。
转眼间,京城就堆满了山,扒开一看,竟是尸山。
幼儿、女人、男人、老人……不计其数。
整个京城都哀嚎遍野,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有哭泣呜咽之声。
他们不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们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
神明为什么要这么惩罚他们?
总在他们以为得救之时给他们致命一击,一次又一次!
外界刀光剑影,兵刃相见,道道银光在黑夜之中闪了又闪,姜水芙则依旧守在了沈极昭的榻边,她忍不住去抚摸他的眼睛,轻柔又温情,一字一句地呼他唤他:
“可能是因为我了解你清楚你,也可能是我的心早就偏向了你,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我一直,都很相信你,誉王死了,你清白了,你干净了,你从来都不是叛国贼,你从来都不是罪人,可是,国土有危,血脉有难,太子殿下,你还不愿醒来吗?”
冰榻上的沈极昭依旧不愿意睁眼,此时此刻,他的嘴唇已经变成了深紫色,毒素终究还是攻到了他的心,他的模样好暗啊,她凝视着他,在他面庞之上挥了一挥,以为是夜色下帘帐洒下的阴影。
可是,她挥不去
姜水芙双眸渐渐覆了层薄汽,随着他来越弱的呼吸、越来越紫的嘴唇而堆聚,而坠落。
不一会儿,从天而降一滴泪,砸在了沈极昭的眼角。
他眼角的这滴泪摇摇欲坠,快要摊开散去。
姜水芙捶了捶他的胸口,却是不敢用力:
“沈极昭,你不要保护百姓了吗?你不要保护亲人了吗,你不要保护我了吗?你要丢下我们吗?”
可是无论她怎么呼唤,怎么喊叫,怎么怨他,榻上的男人依旧没有半点反应,任由着她哭,任由着她捶,不动分毫。
她收回了手,抚平他胸口处被她弄出的褶皱,轻柔地抚过一遍又一遍,眼神郑重地凝视着他,许下诺言:
“好,那么兵临城下之时,由我来保护你。”
她已经不想看他了,她真的怕,看他的那一眼,就是最后一眼。
她起了身,离去。
可是在转身的同时,男人眼角那滴泪竟然滑落了进去,滑落进眸子,泪珠坠进去的同时好似化身为一块巨大无比又沉又重的石头,砸起来大片水花,泛了圈圈涟漪,层层波动。
原来,这泪珠滚烫,足以一惊他,所以,他的眼皮动了动。
姜水芙去了她从前最喜欢去的地方,红山寺。
这个地方,承载着她的各个时期的希冀,少女时期情窦初开的羞涩欢喜,及笄后想嫁得良人嫁入东宫的愿,成婚后想恩恩爱爱白首不相离的盼
她无声一笑,原来,她的每个愿望竟然都与沈极昭有关。
姜水芙登高而至,引入眼帘的是一堆凋零的叶片,一棵粗壮结实的蓬勃古树,成千上万缕的摇曳红绸。
不过短短一年,如今却已物是人非,可红绸却依旧挤满了树枝。
无论何时,人们都有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