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姜水芙走到了月老树下,抬了头,眼神一直凝视着头顶承载着希冀愿望的红绸。
红绸飘飘扬扬,随风而动,红绸上的黑字缓缓地摇啊摇,荡啊荡,凑近又远去,放大又逃离,有的字娟秀,有的字工整,红绸下的铃铛也调皮地随着微风而唱着、跳着,动听极了。
倏地,她双眸一动,上前一步。
而有的字则笔走龙蛇,遒劲有力,狂草横飞
她抬高了头,望着此景,望了许久,久到冬日的寒风再次来袭。
冷不防的凛冽疾风把她的斗篷裙摆吹得衣袂翻飞,吹得枝头上的铃铛响个不停,许许许多多的红绸都不敌劲风,通通败下阵来,飘落在地。
可那条红绸依旧稳稳地缠着抓着这棵月老树、许愿树,是怎么系这么牢的呢?
这么高的树,恐怕非得卷起衣袍、手脚并用地一步步爬上去,抱着枝头缠了一圈又一圈,系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起来一件事,人们都说,最高处的愿望,最灵验。
不知何时,方丈缓缓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也不看她,只看着这棵姻缘灵树,轻悠随意地问她:
“娘子还是来求药的吗?”
姜水芙没有收回眼神,眉梢眼角越来越弯,心越来越满,颔首:
“是,我是来为我……心上人求药。”
不过不是求避子药,不是想要远离沈极昭,而是,求神明的救命之药。
她乞求神明,祈求上苍,希望她的心上人,希望她心悦了好多年的男人能够长命百岁,岁月无忧。
她跪了又跪,拜了又拜,如同她最初乞求能够嫁与他,得到他的喜爱一般,虔诚极了。
她向神明许愿的同时,寺庙中传来一阵阵椒麻气味,她又笑了,笑得柔和,笑得莞尔。
随后,风中夹杂着一声声清脆跳跃的颤音,仔细听,是她心弦被频频拨动的声音。
她走后,月老树更加鲜艳,更加嫣红,所有红绸转着圈地背着身子、撅着屁股,不让看。
方丈点点头,他料的没错,看来,已经是焕然重生了。
他给她姻缘卜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卦象。
往后,姻缘美满,夫妻恩爱。
乌苏的进攻越来越猛烈,京城的兵又只有何碑卿手下的几队人马和皇宫的卫队,其余的兵兵将将早在僵尸人攻破苏扬,四散攻入其余各地之时就被派去镇压了。
这也是乌苏的筹谋,先将大部队分散,再逐个击破。
所以,何碑卿被打得节节败退,最终,京城失守了,大邶的最后阵地,只剩皇宫。
皇宫之内是天家以及天家子弟,是所有存活的王公大臣,是誓死保护大邶的兵戎,皇宫之外,是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敌国,是虎视眈眈即将扑飞而来的饿狼。
敌国放了话:
“三日之内,缴械投降,本王可以不殃及大邶的百姓,留他们条活路,也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敌国的喊话回荡于紫禁城之内,眼前的局势,他们确实胜券在握,京城剩余的军力有限,与他们相比,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他们此战必胜。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只要完完全全拿下京城,没了王,余下的喽啰再怎么强大,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那些千千万万的蚁虫自然也会跪地臣服。
乌苏国王骑在烈性战马上,绕着紫禁城跑了三圈又三圈,不知疲倦,绝不罢手。
这是他的挑衅,他的标记,就像小狗会在特定之地撒尿一般,他是在标记着,这即将是他的领地,是他的地盘。
如此行径,简直极其放肆,极其嚣张。
此时,皇宫议政殿之内。
臣子们个个都面带愁容,面带愤恨:
“陛下,乌苏欺人太甚,不如由我起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陛下,我大邶兵力强盛,就算敌众我寡,也未必没有取胜之机,不如
我们先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天家坐在龙椅之上,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谏言,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臣子们逐渐安静,纷纷垂头等待着他的回复、命令。
天家这才收回龙椅扶手上的手,缓缓起身,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层层笼罩环绕着每一个人,每一个大邶子民,嗓音如古老钟鼓般深厚,逐字逐句地道:
“朕,不会是大邶的最后一个君主,更不敢当大邶的最后一个君主,朕只要你们一句话,你们在,大邶在!”
此话一出,殿内殿外的所有大邶子民皆纷纷下跪,挺直脊背,字字泣血,发出誓言:
“誓死保卫陛下!誓死保卫皇宫!誓死保卫大邶!”
众志成城,万民一心,并肩作战,才是最厉害的计谋谋划,最厉害的排兵布阵,最厉害的兵刃武器。
很快,便到了最后一夜,天家又来看望沈极昭了。
他来的时候,姜水芙正在给沈极昭擦脸,她知道,他很爱干净,肯定不愿意有一丝的脏污。
她擦了一遍就把帕子泡在水里洗净,天家却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她的身后,看着她的悉心照料,看着她的不离不弃,他终是承认,有这个女人,是他儿子的福气,他的儿子尊贵,这个女人却珍贵,不比他儿子低一等。
天家第一次叹了叹气,向小辈诉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朕虽然贵为天子,也是一个父亲,儿子的颜面,儿子的尊严,都是排在所有人的前面,包括你,三年的代价,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确是有些苛刻了。”
三年,见不到父亲,受尽冷眼嘲讽,再嫁不得良人,确是是太过分了,再怎么说,她也尽心尽力服侍过他和皇后三年。
姜水芙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想到天家会来,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难道是在对此表示歉意吗?
但其实,她并没有理由怪他,也不会怪他。
姜水芙立即起身给他行礼,却被他制止了,他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坐了下来,给沈极昭擦拭。
从额头到脖颈,再到手臂擦得仔细,擦得温柔,擦到最后,他的眼神中已是流转着从不表露、难得的慈爱:
“九昭,九儿,儿子,爹爹来了,你不用害怕,爹爹,会保护你。”
正如他说的那般,他从来没有想要他的儿子死,无论何时,他都会护住他的儿子。
天家把沈极昭和姜水芙送入了密道,要他们远走高飞。
密道之中,还有他的其他孩子,一个也不落。
次日一早,天色还未亮,雾蒙蒙又灰暗极了,大邶的旗帜插在皇宫的每一个角落,擒在每一个大邶人的手中。
军马也整装待发,昂首挺胸,身姿端端正正,队列整齐划一,都在等候着天光大亮。
天边终于升起了第一缕晨光。
人们的最后希冀终于落空了,到现在,还是没有援兵。
没有援兵,这一仗,无比艰难。
大殿之内是着华贵龙凤袍的天家和皇后,他们犹如定海神针,以威严的气势,雄傲的气魄告诉着他们的子民,不要怕,他们与他们同在!
大殿外的三千阶梯之上是无数的清流文臣,他们换上了最干净整洁的官袍,修理了凌乱参差的发髻胡须,这是他们大邶的不屈风骨,是他们大邶的铮铮铁骨,大邶的国度,不许外敌侵犯!
而三千阶梯之下的整片广袤无垠的庭地,立着的是一排排一行行威仪十足的武将士兵,他们个个手持矛盾,背搭弓箭,这是他们爱国的责任,是他们必行的使命,大邶的领土,不容外敌侵占!
而守在最前头的是一身盔甲戎装、手持双剑的何碑卿,他的眼神坚定又狠厉,坚定地护住身后的国家,狠厉地盯着来犯的外敌,大邶的宫阙,不准外敌推踏!
所有人都在为这一战做准备,做好了准备,做足了准备,大邶,绝不认输!绝不会输!
乌苏国王露出嘲讽一笑,眼神邪魅又狠辣,亲自拿起马背上的号角,凑到嘴边猛地一吹。
随后,身后大大小小的号角被此起彼伏地吹响,开战了!
“杀!”
“冲!”
第101章
两方陷入了焦灼的战况,谁也占不了上风,谁也杀不完对方。
远远望去,战鼓连天,空气都被狠狠撕裂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口子,火焰从里面爆了出来,炸了出来,喷了成片成片的岩浆,滚烫地烧着这片土地,烧着来犯的外敌,把他们烧得皮开肉绽,肌理断裂,骨头碎烂。
这一战,持续了许久。
大邶全是精兵强将,全部以一打十,杀了数不胜数的外敌,砍了多如牛毛的头颅,也被洒染了大片的温热血迹。
血迹越多,他们就越是兴奋,越是卖力,杀红了眼。
可是,杀了一波又来一波,杀了一批又来一批,根本杀不完!
而他们,总有力竭的时候,总有疲乏的时候,总有拿不住刀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