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撒娇讨好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可,面对的是季承宁,又有什么不对?
季承宁望着他的眼睛。
“你要娶的是什么人,总不会是你小侯爷随便编出什么人来,哄骗朕吧?”
帝王眯眼,语气虽不善,却带着几分好奇。
“回陛下,臣不敢欺君,只是……”季承宁吞吞吐吐。
皇帝沉声道:“朕准你直说。”
季承宁垂首,“回陛下,臣倾慕之人是个男子,与臣两情相悦,惺惺相惜,只是碍于我与他同为男子,恐此事为世俗所不容,故而一直隐瞒,若陛下能给臣赐婚,臣感激不尽。”
额头抵上手背。
“请陛下成全臣的心意!”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回忆异常清晰。
季承宁却弯起唇,语气温柔得如爱人絮语。
他手指抚摸着崔杳的耳廓,满意地感受到对方似乎怕痒,身体微微僵住,但马上,就讨好地靠近他,索要亲昵。
“阿杳。”
崔杳望着他。
几乎为小侯爷十几日冷淡后的陡然亲密弄得神魂颠倒,欣喜若狂了。
不对。
残存的理智拼命提醒。
不对。
世子虽不计较小节,然而却容不下欺瞒,尤其是,这种欺瞒。
先前滔天之怒,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烟消云散。
要慎重,再慎重。
可,崔杳想,发烫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季承宁,那又如何?
此时此刻,世子但要他的性命他都会心甘情愿地引颈受戮,于是,语调愈发温柔了,“世子,要说什么?”
季承宁摸着他的脸,“我要成婚了。”
崔杳一怔。
什么?
世子,在说什么?
方才水月镜花般的亲昵轰然炸开,似乎就在崔杳耳畔,砰——
一片轰鸣。
他怔怔地看着季承宁,脑海中一片空白,剩下的唯有那句:我要成婚了。
怎么,可能?!
那只手还在轻柔地触碰着他。
他最爱,也最恨的唇瓣开阖,还在苦恼地问:“阿杳,若是下聘,当送什么好呢?”
第107章 “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话音未落,崔杳只觉难言的寒意瞬间将他笼罩了。
冷。
冷得牙齿都咬得咯吱作响,缓慢、艰涩地喘上一口气。
他感受到寒意,却没有活着的实感,而是,连绵不绝的、激烈的剧痛从四肢百骸飞快地涌向全身。
如细针网包裹心肺,随着每一次呼吸起伏,刺入皮肉,越来越,越来越重。
难以呼吸。
胸膛剧烈地起伏,他却依旧死死地盯着季承宁。
血腥味涌了满口,他一无所觉。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脑中的想法疯狂流转足以将人逼疯,纵然他和世子先前有些不快,可那,已经过去了,就算没有,就算没有……青年将军通红的眼犹在眼前,竭力压抑着痛苦,“崔杳,是你的真名吗?”
“无论是与不是,你有何苦衷,都与本将军无关。”
季承宁的声音犹然在耳,他忽地发现,被他视为噩梦的,竭力压下的回忆居然如此清晰。
就算没有,崔杳慌乱地去解腰间的匕首,就算没有,现在,求世子亲自将刀刃插进他喉咙里,世子会不会就没那么生气了?
便不会说出这样,这样残忍的话来骗他。
湿冷发颤的手指在握住刀柄时反倒一下平静。
这样,世子就会消气了。
如入魔障般,他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
季承宁看向他的眼睛,与那日的不断交叠。
惶恐到了极致,崔杳反而笑了。
即便烛火昏暗,季承宁还是看得出,他的面色异常地苍白,连丁点血色也无。
暗淡的烛火摇曳,洒落近在咫尺的人面上,有如最精美的青瓷。
而,他也恰如龟裂的青瓷一般,唇角上扬,牵动口唇处的皮肉,展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表情。
居然是笑容。
他想拔刀,送到季承宁面前。
可季承宁好像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抬手,一根手指轻轻压在崔杳唇角,轻轻摇晃。
不许。
在发颤。
急促纷乱的呼吸无可掩饰地撒在他的手背上,瞬间,让那处肌肤起了一层小疙瘩。
他注视着崔杳的表情。
他欣赏着崔杳此刻的痛苦,觉得既快,且痛。
他何曾做过好人,在情爱一事上,更是随心所欲,锱铢必较
手指轻慢地划过肌肤,见崔杳一动不动,便反手,拿手背拍了拍他的脸。
大梦初醒似的,崔杳霍然抬眼。
季承宁正要抽回手。
旋即,腕上一冷。
湿冷。
崔杳的掌心紧紧地贴合着他的手腕,像是,冰块感受到人的体温,渐渐融化,既湿,又寒意砭骨。
刺得季承宁一震。
可,更多的是兴奋。
“撒谎。”
他听见崔杳嗓音低沉地说。
一字一顿,哑得近乎碎裂。
他的动作无比驯服,冰凉的面颊讨好地去蹭季承宁的手,手却保持着禁锢的姿势,将季承宁的腕牢牢抓在掌中。
骨与肉用力地相撞,碾压。
疼是疼的。
亢奋却有增无减。
好像所有压抑的情绪都找到了发泄口,而面前人,又对他所有的举动,哪怕是伤害都甘之如饴。
这是多么好的滋味?
这是多么有趣的滋味?
季承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该高兴的,此时此刻,他就算要崔杳的命,崔杳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心剜出来,还要担心,会不会蹭他满手血腥。
可早知如此,为什么不肯说?
从前不肯说,之后也不肯说,便是我从前心性不定,叫你无法信赖,可那么多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处,心有灵犀又耳鬓厮磨,你知我为人,为何还是不说?
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
我就那么,没法让你安心吗?
一点狰狞的血色在眼底迅速扩散,他迎上崔杳的目光,浑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眸光颤动得近乎可怖。
季承宁扬起唇。
猩红狞丽的颜色,犹若刚刚饱食人心的妖物。
一口,又一口。
染得满唇鲜血。
他凑近,语气再低柔缠绵不过,“怎么会是撒谎?崔大人,还是,钟大人,你身份神秘,手眼通天,若是想,不会打听不到,皇帝要给我赐婚吧?”
话音未落。
那张面孔猛地在眼前放大!
颜色浅淡的眼睛,冰裂似地,碎开。
咔。
死死地盯着他,没了那层温柔静美的伪装,这双眼睛阴鸷得吓人,情绪激烈翻涌,偏还要竭力压制,可阴沉汹涌的情绪根本隐藏。
亟待喷涌而出!
目光自鼻尖处下滑,一路游走,格外偏爱地留在了颈间。
一瞬间,季承宁只觉被崔杳盯住的地方传来了阵彻骨的寒意。
好像下一刻就能扑上来,咬断他的喉咙。
脊骨噼里啪啦地发麻。
兴奋有增无减。
痛苦亦然。
季承宁从不知道,表妹秀丽漂亮的脸,也能有这样令人战栗的压迫感。
他既爱且怜,抬手欲触碰。
却被一把抓住!
力气大得惊人,季承宁甚至无法挣脱。
独属于崔杳的幽冷气息随着主人的逼近而弥漫鼻腔。
“撒谎。”
崔杳喃喃。
似是褪去了所有的戾气,崔杳声音中带着几分黏腻的含混,那是,哭腔。
极可怜地,极无措地靠近季承宁。
目光希冀到了极点,望向他,等待对方告诉他,一切都不是真的。
崔杳垂下头,“世子,你在骗我,对不对?”
是假的。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
当然是假的,若不是,不,不可能不是,但如果世子受人胁迫,他就……目光贪婪地巡视过季承宁全身,就让世子和他离开,就将世子藏起来,谁也看不见。
当然,是假的!
尾音发着颤。
好可怜。
季承宁想。
好,惺惺作态。
若非他看得出崔杳眼眸深处压抑的暗火,季承宁当真要以为他表妹改邪归正了。
更别说,崔杳两只手一只搂着他的腰,一只死死地扼着他的手腕,力道不重,但极其古怪刁钻,他想挣脱也挣脱不得。
贴近崔杳的耳廓。
他猛地转头,急促的鼻息一下扑在季承宁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