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愈发惶然,也,愈发,满怀期待。
看季承宁唇瓣开阖。
想听他说,“是,假的。”
可季承宁只是怜惜地低下头。
在他耳边说,“阿杳,你还没告诉我,下聘要选什么聘礼。”
砰!
崔杳好像听到了什么轰然碎裂的声音。
手臂用力,猛地将人拉入怀中。
另有一只手却压在他发顶,迫使他只能将头埋入自己的颈窝。
不想听。
不想看。
又不得不听,不得不看。
于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那我算什么?”
发顶微微颤动,“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现在玩腻了,就可以随随便便地丢掉,然后转头去和旁人恩爱长久。
怎么可能!
尖牙刺破口内软肉,血腥气迅速扩散。
他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呼吸愈发急促,可他却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不想因此,错过季承宁回答的任何细节。
但他不敢看季承宁的眼神。
骗我一刻吧。
哪怕只是看我可怜,哪怕,只是想脱身。
“唰啦——”
衣料擦磨。
心跳都有一瞬停滞。
“当然,不是假的。”
他听见季承宁道。
刹那间,一切阒然无声。
……
天将破晓。
怀德悄然进入卧房,想将世子昨日脱下来的衣服拿走。
他步伐极轻,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手指刚碰到衣服,忽地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他余光一瞥,身体顿时僵在原地。
世,世子?
他猛地回头。
却见内间层层层叠叠的帘栊内,正坐在床边的人不是季承宁还能是谁?
他瞠目结舌。
世子赶了小半个月的路,怎么第二日就起得如此早!
还有,还有,怀德愈发惊异了,世子膝上放的,莫非是一把刀吗?
“怀德。”
他听见季承宁叫他。
不知渴水还是其他别的缘故,声音很哑,沙沙作响。
怀德诶了声,忙倒了盏茶,撩开纱帐进去。
“世子。”
季承宁示意他先将茶放下,自己右手拿着块擦巾,很精细地擦拭着刀身。
这是一把见血的刀,平日里保养得再精细,季承宁擦巾上还是染了一层深深浅浅的红褐色。
“我二叔起了吗?”
怀德道:“小的现在去二爷房中问问。”
“嗯。”
擦巾裹住手指尖,在繁复狰狞兽纹间游走。
“唰啦,唰啦。”
刮下来一片片干涩的血。
不多时,怀德快步进来,“回世子,二爷房内的下人说二爷昨夜不曾回府,二爷的贴身小厮说,二爷离开官署后去和友人下棋了。”
“哦。”
季承宁想。
什么贴身小厮需要他二叔特意叮嘱一遍自己的去向,分明是早猜出了他会问。
擦刀的手却一停不停。
怀德愕然地看着季承宁,心中只道出去一趟,世子竟连脾气都不急了,若是放在从前,早匆匆地打听那友人姓甚名谁找上门去了,还会这般坐得住?
青年人气韵沉静。
但不是那种让人望之也随着安宁的静,而是一种,令人不敢出声,只能屏息凝神的威仪。
待离开季承宁卧房,怀德深深吐了口气。
正要离开,却见崔姑娘的近侍来了,见到他先客客气气地见了个礼,才轻声道:“我家主人说了,有要事想请世子一叙。”说着,从袖口取出一份拜帖,“劳烦怀德大哥转交。”
怀德愕然。
谁请世子?
崔,崔姑娘?
崔姑娘就住在季府,何必这样麻烦,还特意下了个拜帖。
他满心疑惑,但还是接过拜帖,“我知道了,定然送到世子面前,”顿了顿,“你家姑娘的病如何了,若是世子知道姑娘生了这么久的病,不知该多焦心。”
自从世子出征后,崔姑娘就“病了”,缠绵病榻,好几个月不见外人。
内侍道:“姑娘听闻世子回来,欢喜得不行,连精神都好了许多。”
目送崔杳的内侍离开,怀德又快步进入卧房。
“世子。”他将拜帖双手奉上,“崔姑娘派人送来的。”
季承宁擦刀的手一顿,“搁那吧。”
极漫不经心的语调。
“是。”
怀德退下。
季承宁擦了许久,久到刀柄缝隙里每一丝残血都擦干净。
他松手。
脏污的帕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打开拜帖。
这封拜帖形制文法都严谨到了生疏的程度。
他双眸微眯,好像已经看到了崔杳反复斟酌,小心翼翼地写下每一个字的模样。
邀请他今夜戌时二刻到崔宅一叙。
修长还染着血污的指轻易地弄脏了拜帖。
在昨夜把崔杳气走的情况下,他今日还能如此心平气和,恭恭敬敬地给自己下了拜帖邀请。
要么,崔杳的脾气已近乎圣人,要么,季承宁闷笑一声,就是鸿门宴。
崔杳当然不是圣人。
雪白的纸张被修长的指摆弄把玩。
去。
为何不去?
第108章 “世子还记不记得你说过……
今夜无星无月,阴惨惨的黑云笼罩大半天空,时有风声。
正是妖鬼横行之时。
季承宁按照崔杳拜帖上的地址找去,出乎意料的是,崔宅并不偏僻,但正门位于一条深深一条巷子内,此刻又是夜晚,故显得极安静。
深入巷中,走街串巷小贩的吆喝声,马车的辘辘声瞬间消失,好像凡俗的一切喧嚣都就此远去了。
季承宁勒紧缰绳,缓步往巷内走。
巷内除了崔宅,还有另一户人家,两家本是对开的大门,对面那家的门上却横斜着贴着道大大的封条,饱蘸了朱砂的字赤红如血,好像马上就要流淌下来。
借着崔宅的灯光,更显阴暗萧索。
他转头,但见两扇黑漆大门耸立,宛若紧闭的兽口。
马上,就要张口,吞下它静候的猎物。
季承宁下马上前叩门,“笃笃笃。”
“嘎吱。”
门开了个缝,却见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探出头,他唇角一道长疤,令他看起来无时无刻不在笑,目光警惕地看着季承宁。
季承宁笑道:“你家主人在吗?劳烦为我通传一声,就说季……”
话没说完,青年脸上警惕的表情瞬间散了个干净,忙偏身开门,示意季承宁进来,见他不动,眼巴巴地瞅着他。
季承宁大步入内。
青年顿时送了口气,忙打手势招呼两个下人过来。
别看门不算十分大,却用了一根极宽,极重的门栓,非要两个成年男子抬才能举上去。
门栓落下时,响声沉闷,如偌大的金石相撞。
目睹了这一切的季承宁:“……”
虽然他知道是鸿门宴,但鸿门宴上可没有这么大一根门栓,简直将不怀好意、请君入瓮、关门打狗……呸,什么话,写在了脸上。
青年垂首,示意季承宁随他入内。
此人侧颜极其坚毅,若非脸上的疤痕,相貌应当很不错,只不过除了唇角的疤痕,还有一道又深又长的疤痕从下颌蔓延,划开了整个脖颈,喉咙处伤痕凸起,弯曲发黑,好像爬了一条蜈蚣。
季承宁多看了两眼。
青年觉察到他的视线,自若地转过头,拍了拍喉咙,又摆了摆手。
他不会说话。
季承宁颔首,随之入内。
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崔宅太不起眼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普通富贵人家可见的,没有一丁点特别之处,连可以藏匿伏兵的地方都没有。
季承宁思来又觉得好笑,他指望崔杳住在哪,盘丝洞吗?
转过回廊,正院近在咫尺。
灯火摇曳,在地上投下道道暖光,这里依旧乏善可陈,唯院内正中央种着的茉莉有些趣味,叶片浓绿若滴翠,繁茂成荫,杂以白花点点,花香拂面,浓烈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青年继续引季承宁往里走。
季承宁挑眉,“这位小哥,你要领我去哪?”
青年顿住,想告诉季承宁这并非他擅作主张,而是主人的意思。
奈何身边无纸笔,他和季承宁大眼瞪小眼了几秒,忽地反应过来,双眼一闭,身体猛地往后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