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灵巧且冰冷,不经意间刮过皮肤时总让季承宁头皮发麻。
崔杳闻言弯弯唇,“偷的。”
鉴于季承宁说要去做正事,他特意给小侯挑了件颜色深且不那么惹眼的衣裳,外罩浅灰外袍,袖口上绣着几支竹。
也是银灰的线,看不出是比起竹,更像是竹影。
分明是簇新的衣服。
季承宁失笑。
待全都料理完,已是半个时辰后。
季承宁未用午膳,正要离开,崔杳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而后,又好像是爱惜衣裳似的。
一手托着季承宁的手腕,一手耐性地抚平褶皱。
“世子。”
他抬眼。
季承宁忽地了然,仰面他唇上亲了一下。
第110章 一百一十章 急雨欲来。
离开崔杳处后,季承宁匆匆回府,一路策马狂奔,回府后不要通报,径直往季琳书房去。
“世子?”近卫赶忙拦住他,“二爷在里面看公文,属下先为您通报一声吧。”
季承宁扬唇,眼中却丁点笑意都无,“你通报后,二叔更要忙于公务了。”
重音加得极刻意。
书房内,季琳翻动卷轴的手一顿。
“唰啦。”
书页翻动,声响落进耳朵里,刮得人心头阵阵地颤。
在场诸清客简直不敢看季琳的表情。
季承宁大步上阶,扬声道:“古有程门立雪,今有我在静候二叔,可惜,天公不作美,秋日是下不成大雪了,倒是阴云密布,或有场大雨,也好,亦能叫二叔看出我的诚心。”
说着,仰着头站在门外,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揣摩他二叔书房上挂着的戒得好在哪。
声音听不大清,但是细细碎碎地往内闯。
“大人。”有人战战兢兢地开口。
季琳抬眼。
眸光凉且利。
那人打了个寒颤,忙道:“二爷,我看外面快要下雨了,小侯爷才回来,身上还带着伤,若是淋了雨该如何是好,要是因此生病,二爷瞧着定然痛惜,还是请小侯爷进来吧。”
季琳还没开口。
站在窗边的季承宁已笑嘻嘻探过来半个头,“沈先生说什么呢,我就算在外面跪着淋雨,我二叔也不会心疼的,若是真心疼,何以我九死一生归来,还避而不见?”
竹帘垂落。
青年人的小半张脸在光影中模糊,唯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胡闹。”季琳冷冷道:“你还要再外面丢人多久。”
众清客见季琳松口,忙都要告辞。
毕竟,季琳和季承宁是亲叔侄,季琳对季承宁的娇纵宠爱人都看在眼里,岂能真对自己侄子动怒,但外人置喙可说不准了,城门之火,莫要殃及池鱼的好。
一时间人鱼贯而出。
季承宁大步入内,自己顺手关了门。
“二叔。”季承宁大步走进,一撩衣袍,单膝跪到季琳面前,一双桃花眼笑得都弯起来,“您躲我呢?”
青年将军半跪着,比他还要高一些。
浓郁的暗影投下,恰好撒在季琳眼中。
季琳有一瞬失神,似在惊觉季承宁身量居然那么高了。
青年人腰背挺得极直,威势十足,即便没有刻意张扬,都显得咄咄逼人。
季琳静静地看着他。
季承宁任由季琳看,不知想到什么,忽地抓住季琳的手。
季琳呼吸一滞,“作甚?”他想要拿开手,却被季承宁紧紧抓住。
非但不松手,反而越握越紧,抓住了季琳的手,强迫对方的掌心贴上自己的额头。
“阿菟,你疯了不成?”想挣脱,却在接触到季承宁的肌肤时猛地顿住。
白皙的手背上青筋道道隆起,主人显然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克制,用力太过,连骨头都发出嘎吱嘎吱声。
这双手紧绷至极,但被季承宁牵引着下滑时反而缓缓放松。
他能感受到季承宁的睫毛刮过自己的掌心。
旋即是,独属于活人的呼吸暖融融地刺在肌肤上。
季琳深深闭眼。
似不忍看。
季承宁低声道:“二叔,我和我娘是不是长得很像?”
季琳悚然剧震,霍然睁眼看向季承宁。
他最恐惧,也最期望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既想要季承宁为母亲报仇雪恨,又想季承宁平安度过余生的两个截然矛盾的想法在脑海中碰撞,逼得季琳几要发疯。
承宁在看他。
阿琅在看他。
情绪在胸口激荡,疼得季琳连呼吸都在发抖。
颤抖的手指轻轻刮过季承宁颊边的碎发,“很像,”季琳听见自己声音低哑道:“你们,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眸光动颤。
一点湿润闪烁着。
季承宁还从未见过向来冷静无比的二叔这幅模样。
心口亦跟着发抖。
“可你们之前都说我像永宁侯,倘若我娘才是二叔的亲妹妹,倘若我娘就是永宁侯,那么宫中的贵妃娘娘是谁,究竟是皇帝强夺人妻,还是,还是他就是季琛?”
季琳的面色无比惨白。
天将降大雨,整个房间里浮动着阴冷的湿气。
季琳移开手,示意季承宁同他进内室。
季承宁眸光一跳。
他知道,那里供奉着一尊不似神佛,反而有如凡人的塑像。
季承宁亦步亦趋地跟上季琳。
季琳缓步走入内室。
他点燃了三根香,却给季承宁。
季承宁举香过头顶,下拜,深深叩首,“砰。”一下。
又一下。
额头碰上冰冷的地面。
“砰。”
而后起身,郑重其事地将香插上。
神像高高在上,在空灵缥缈的雾气中眉眼愈发朦胧了。
季承宁忽地发现这尊神像很眼熟,不,是,无比眼熟。
他猛地回头看向季琳。
季琳却仰头,他好像没感受到季承宁的目光似的,缓缓开口。
在神像无悲无喜的注视下,微微到来。
其实季琛和季琅的故事与萧定关说的大差不大。
季琅和季琛长得很像。
不对,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季家的一双兄妹生得明艳,一双眼睛亮若随侯珠,鬓发鸦羽似的乌青,靡颜腻理,鼻梁又极秀挺,眉宇棱棱,锋利的骨相让他们两个看上去没那么妩媚。
无论谁见了季琅和季琛,都要赞一声好样貌。
这双子女长到十五岁时,容色绝艳得如同对并蒂生的芍药花,因此季夫人可惆怅了好久,愁季琅太英气,又愁季琛太秀气。
但季夫人很快就不惆怅了,因为随着二人年岁渐长,容貌相同反而是他俩身上最不起眼的毛病了。
虽是兄妹,可季琅和季琛偏偏爱做相同打扮,一般地着长裙、云肩、宫绦裙,腰悬组佩,耳尖悬着明珠,满头珠玉,唇要点红,眉要染翠。
季家的婢女早上唤小姐起床,见到季琅袅袅婷婷地走出去,也不说话,慢悠悠地往花园走,纤长高挑的影子在回廊处一旋身,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婢女对自家小姐诡异的举动早见怪不怪,捧着水盆往里间走。
正要拧帕子擦妆台,一抬头,不妨看见轻纱笼罩的妆台前跪坐着个夏装轻薄的女子,正慵懒地靠在软倚上,捻胭脂擦唇。
铜鉴清亮若水,清晰地映出那人秾丽无匹的美人面,唇瓣殷红,好似个刚吞吃完人心的狐鬼。
小,小姐?
婢女只觉一杆寒气从后背窜到脖颈,手中水盆砰地落下。
“咣当!”
但更多时候,季琅和季琛嫌女装太繁复,打扮起来再怎么迅速都要一两个时辰,便皆着男装。
窄袖短衣、麒麟带、皂靴,不施脂粉,发丝束得一丝不苟,男儿装扮偏要系耳环,一个戴左边,一个戴右边,明珠叮当作响,辨不出分别。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打断了戒尺,季琛和季琅还不愿意改这种荒唐喜好后,季老大人和夫人干脆叹息着放弃了,反正,他们两个总会越长越大,到了成人时,少年人的雌雄莫辩不再,说不定便不如此打扮。
不过,做父母的显然过于乐观了。
二人不久后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至少从之后看算惊天动地,那就是救了被刺杀的三殿下周昀。
“所以,当时到底谁救了三殿下?”
这是后来季琛和季琅反复询问对方无数次的问题。
结果是兄妹两个面面相觑,说不出所以然。
据周昀事后回忆,救他的少年人轻裘薄带,银冠玉面,端得是芝兰玉树美姿容,却回身是长剑如电,一击贯穿了贼人的咽喉。
热腾腾的血撒了周昀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