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宁紧绷的脸上这才流露出三分笑意,“待臣得胜归来,陛下为臣加冠也不迟。”
“好好好!”帝王的掌心用力地压着季承宁的肩膀,“若能得胜归来,侯爵又算得了什么,朕封你做安国公!”
季承宁深深叩首,“臣必不辱使命。”
“对了,”皇帝对眼下君臣其乐融融的氛围很是满意,继续道:“你的那个押粮官很好,朕仔细看了你送来的军报,此人立功不小,却不慕荣利,他淡泊名利,朕却不能有功不赏。”
季承宁心蓦地一沉。
然而他还保持着满目孺慕,“陛下的意思是?”
“朕已经让秦悯去传旨,工部正缺一个侍郎,崔杳先前的官职是低了些,不过,他立下的功劳,倒配得上这越级拔擢的恩宠。”
此刻。
轻吕卫官署内。
秦悯已宣完了旨,满脸笑意地说:“崔大人,接旨吧。”
崔杳起身接旨,“谢陛下隆恩,臣感喟非常。”
秦悯悄然看了眼崔杳,心道,确实是世所罕见的好样貌,难怪小侯爷那么要高于顶的人都能为了他拒婚。
不过……秦悯心里咯噔一下,此人,怎么生得有些眼熟?
他没忍住细看了两眼,又实在想不出自己在何处见过崔杳,御前服侍的人,记忆力都远超旁人,奈何,无论秦悯怎么想,都想不出自己从前和崔杳有什么交集。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疑惑心说,难道是我年纪大了,眼睛也不济?
他笑,亲亲热热地同崔杳道:“越级晋升,如此荣耀除了朝中那几位尚书大人,就是崔大人您了,上一回有这样的事还是六年前呢。”
崔杳垂首,姿态是极恭敬驯服的,“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必,”他声音好听,一字一句的咬字都很清楚,“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以报之。”
秦悯笑,“既然大人已经接到了旨意,奴婢就先回了。”
“我送公公。”
“不必。不必。”秦悯好似和崔杳十分相熟,很为对方感到高兴一般,“大人留步。”
……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
秦悯回来复命,不料看见皇帝站在窗口,秋风呼啸,秦悯忙上前,好声气地笑问:“陛下,秋天的风多冷啊,您怎么站在窗边?”
又偏头,低声训斥:“好糊涂的奴婢,陛下在风口站着,都不知道给陛下披件衣裳?”
皇帝乏味地瞥了秦悯一眼,摆摆手。
秦悯示意宫人们都下去。
皇帝忽道:“秦悯,你看朕是不是老了?”
秦悯动作一顿,仔仔细细地看着皇帝的脸,旋即露出个无比灿烂的笑容,“陛下春秋鼎盛,正值盛年,岂能称老。”
皇帝冷笑,“谄媚之言。”
秦悯扑通一下跪下,“回陛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就算有九条命都不敢欺瞒您,您是天子,天子万寿无疆。”
若放在从前,皇帝不痛不痒地申饬两句,此事便过去了。
然而,秦悯屏息凝神,听得帝王道:“朕却觉得,朕老了。”
秦悯一惊。
皇帝没有注意到秦悯发白的脸色,他看向窗外。
时值初秋,庭院内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叶片边缘渐渐染霜。
“朕若是不老,怎么会无端端地想到以前的事情,”皇帝的视线落在那片已经开始发灰的叶子上,“朕看见季承宁,就忍不住想起他,想起他娘。”
陛下说谁,季季季,季琅吗?
秦悯如坠冰窟,他哪里敢出声,深深叩首,只盼着陛下回忆从前的兴致能赶快下去。
“阿琅初次建功立业时和他的年岁差不多,一般的眉眼,一般的倔。”皇帝轻声道。
也,一般地忠心耿耿。
可当年对他那般忠诚的季氏兄妹,到最后,怎么数年不肯回京,纵然回京,也如普通君臣一般,虚与委蛇呢?
皇帝眉眼中闪过一抹戾气,不冷不热地道:“你说,当年之事……”
他顿住,秦悯心跳如擂鼓,他自然知道这话是皇帝留给他接的,只觉帝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好似索命的闸刀。
他嘴里发苦,脑子转的飞快,义正词严:“都怪蛮人狡诈,致使陛下痛失爱将,如今又频频骚扰我地方,实在该死!”
皇帝收回视线。
是啊。
若非他们,阿琅不会死,阿琛也不会因此失去正大光明的身份,更不会为阿琅的死怨怼他,如果没有那群蛮夷,他和阿琅、阿琛还会是至交好友,一生一世也不曾改。
“阿琅的仇,朕安排给她儿子去报,”皇帝笑道:“阿琅若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十分欣慰感激的。”
第113章 仿佛只要季承宁在,就……
季承宁虽不知崔杳与皇帝有何过节,然表妹每每提起帝王时那种冷淡不屑,甚至,夹杂着厌恶的态度,令他不由得心惊。
季承宁匆匆回到官署,他大步进入书房,门被从身后嘎吱一声关上。
正在批阅公文的人抬头,朝他露出了一个极温和的笑容,不等笑着说一句回来了,季承宁已到了他身后,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力气用得很重。
崔杳能感受到,这双手臂在颤抖。
于是他轻轻放下笔,手压在季承宁的手背上,偏头柔声道:“怎么了?”
下一刻,他听见季承宁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皇帝此举是想以你为筹码牵制我,是我连累你,阿杳。”
喉结滚得飞快,软骨擦磨。
季承宁几乎尝到了几分血腥味。
这种受制于人,为案板鱼肉的日子……手指忍不住收紧,嘎吱作响。
此言既出,房中寂静了几秒。
崔杳却蓦地一笑,他偏头,鼻尖与季承宁贴着鼻尖。
“我起先不过是个买来的小官,皇帝却给我越级晋升这样的高官厚禄,怎么是连累,况且,”他话音中带着几分亲昵的嗔怪,“就不能不看小侯爷的面子,而是皇帝看中了我的才学,非要用我?”
崔杳屈指,擦去季承宁额角的冷汗。
青筋都鼓起,他刻意在这块肌肤上多停留了几秒。
眼前的承宁,实在和往日太不同了。
面色是白的,唇瓣是白的,眼尾却泛着浅浅的红,青筋道道隆起,主人显然愤怒忧虑到了极致,却无能为力。
一时之间,两种截然相反的欲望矛盾得崔杳几乎要疯了。
既想弄坏他,看他崩溃,连哭都哭不出声。
又想好好爱护他,让他在自己怀中安然睡去。
崔杳最终还是低声道:“京中有我,你不必担心。”
他能感受到季承宁抱着他的手缓缓放松。
崔杳却压着他的手,不让他放开。
“这样的日子不会过太久了,”季承宁在崔杳耳畔低语,“你等我。”
崔杳心口蓦地一震。
他似有所觉,回头看向季承宁。
四目相对,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无需言语,心绪自相通。
崔杳抱住季承宁,凑近低语,“好,我等世子,大胜而还。”
……
这次出发颇紧急,季承宁这几日除了确认皇帝任命的其他将官外,又确认了一番后勤,并毫不客气地把兖郡从来的新式火炮全部带上——毕竟,这一切在京中都用不到,与其放在府库生灰,还不如在他手中发挥作用。
又将天工部内的近千支火枪全部洗劫一空。
朝廷多年不打仗,天工部内虽还在研制新式火器,但多是拿来给皇帝赏人用的,譬如小侯爷那两把造型精美的火枪。
季承宁“拿”了人家库存的枪不算,竟然还啧啧感叹,“这么多年了,天工部的产量竟如此低下,深失本将军之望。”
用就算了,还挑三拣四。
天工部内随行的官员怒目而视。
不敢大怒,悄然瞪了他一眼。
天工部司长沈楹客客气气地说:“承惠,每支一百五十两银子。”
季承宁无语几秒,对沈楹这种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的行为表示反对:“你把你致仕后的养老钱都算进去了?”复又凑过去,腆着脸笑道:“我听说蛮人那有种极特别火枪,不大,射程却远,好像是从什么极西边来的,待我缴获了,第一批就送到天工部,让你拆开看看内里构造。”
沈楹薄薄的眼皮半掀,“小侯爷说的比唱的好听。”
季承宁笑,凑过去低声道:“我说着玩呢,沈司长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和我计较的,”他双手合十,拜神一般,难得流露出几分乖巧,“眼下我除了沈司长还能指望谁。”
沈楹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