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魂芝与平常生长在陡峭山崖的灵芝不同,这东西长在泉眼水下,汲取冥界散逸的魂魄才能缓慢生长。
杀了那几个异变的溺鬼后,符鸣拘了一瓶空气倒在聚魂芝上,人脸大小的聚魂芝由青转红,是即将成熟的征兆。
“当心,聚魂芝旁常有共生的厉鬼,这鬼未被发觉时无色无形无相,浑身带毒。”
老妪轻摇蛇杖搅动泉水,试图从水流中捕捉异样。
噌,符鸣出刀如电,将鬼手斩于刀下。
触感很奇异,仿佛在剁砍一只巨大的柔软海蜇。
“呵,没想到末法之世也有如此人物。”
未见其鬼,先听其声。按照常规的男频套路,厉鬼接下来便要和符鸣再斗八百回合了。
不料他下一句便是。
“我投降!”
符鸣却没打算放过他:“等等,你说的末法之世是什么意思,仔细说说。”
萧怀远的缚仙索终于用在了正途上,他们几人坐在礁石上慢慢审讯厉鬼。
其实这个所谓的末法之世与真仙残魂所说的劫数也差不太多,无非就是灵力凋敝,修士稀少,凡世动乱,死人很多。
“冥界已经完蛋了。”
厉鬼痛心疾首,有些见识的鬼都知道现在轮回道已断,能顺利投生之鬼越来越少。
“但鬼差曾与我说过,不出百年,便会有救世之人横空出世,或许能挽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你们两个都挺像的,我才不和你们打,嘿嘿。”
符鸣边听边用水清洗聚魂芝,涟漪将倒映的晚霞割成碎块,他一向眼尖,立马发觉了天上的奇异之处。
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萧怀远:“师弟,你有没有看到,云上有座宫殿?”
是海市蜃楼,还是……
第67章
那东西越来越近了。
黑漆漆的庞然大物,一座真正的陵墓,遮天蔽日,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索之风片刻不停地吹着荒芜原野,凡人见此异象纷纷屈膝下跪,双掌合十举过头顶,而后叩首顶礼膜拜,乌泱泱有如田中折断的稻秆。
“神灵在上,求您保佑我们一家老小活下来……”
“……俺们都个把月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来点雨吧!”
昆仑山脉以东的东洲原先富庶无比,既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又产丝绸瓷器,远销其余各域,故而东洲人大多吃穿不愁,小有积蓄。
但自江河溃堤改道以来,溪河时常断流,又逢连月大旱,将要成熟的稻禾皆大片枯死,引得最是悠闲度日的东洲人也怨声连连。
遍野哀嚎随风传至各处,可惜天上的云仿佛承担不起这般重任,载着宫殿即刻溜走,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符鸣知道,明日它还会再来的。
他们已追了这道幻影十几日,有时是晌午时忽然出现,有时是蛰伏在无星无月的夜里,冷不丁地吓他一跳,仿佛是在尾随他们二人。
见天上又变为单调的灰白颜色,抬起头来的农夫农妇们失望不已,不久,一个身着长袍的男子走至田埂,安抚他们躁动的情绪。
他白面少须,看着就是个教书先生,说话口吻也莫名使人信服。
“如今还没到时候,等神宫开后,我们诸位兄弟姊妹都将升入极乐之土,里头有取用不尽的白米白面,那时便不愁吃不饱饭了。”
邪教,完全是邪教。
先不说幻影是不是神宫,谁家神宫里不收藏仙草灵果,哐哐往藏宝库里装米面啊?
符鸣控制不住地吐槽,他在这个小村庄呆了好几天,知晓这个名叫孙夫子的教书先生是天复会之人。
不对,现在该称天复教才是。
天复会如今收人不但不限灵根资质,连无心道途的凡人都应收尽收,四处宣扬什么神宫降世,将接引所有人前往吃穿不愁没有痛苦烦忧的极乐之土,与邪教也无甚差别。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天复会倒也不是真的来者不拒,他们最爱招徕能言善辩之人,而后说服平民,一传十,十传百。
“夫子说得对,我们应该再等等,天帝肯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农人附和。
村民们实在很信他,谁让孙夫子在大旱来临前叫他们去囤粮食,这才保得他们多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只可惜时日愈久,大旱不止,连那点储备粮也消耗殆尽了。
“陈大夫怎么来了,怎么不见你兄长?”孙夫子大概也是没什么话说,只能将话头引到符鸣身上。
符鸣正倚着小破茅屋的门扉,看戏看到一半,忽然变成众人视线的中心。
“哦,他昨儿个歇太晚了,在屋内睡觉呢。”他指了指门内懒懒回道。
这个兄长,指的当然就是萧怀远了。
符鸣与萧怀远总是同进同出,但这几天符鸣并不愿理他,强令他入定修炼不得外出。
他们正在冷战,准确的说,是符鸣单方面主动开启的冷战。
叫他一声兄长还真把自己当哥了
他已忍受萧怀远花样百出的荤话与行动许久,只是前段时间念在他中毒才百般忍耐,如今药也炼了,毒也解了,万万没有放任师弟骑在自己头上的道理。
然而,孙夫子却将他的话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有心。
“陈兄大约是病还未好全罢,陈大夫治病救人当然是大恩大德,但这病啊,是天道要降罪于世间,怎么也会留下点病根的。”
符鸣从血海取了白骨莲后,并未回魔界,而是转道去了中州。那儿的洪涝退去后不久,便生了瘟疫。也是很巧,这瘟疫就是由牵机毒生发出的怪病。
正好经过几年的仙魔通商,让部分魔修先富起来的战略初见成效,手下一给他采购药材便是按百斤计,堆在芥子囊里用不完。
凡人吃的药与修士吃的灵药自然不同,他删去那几味极难取得的药材,添加了量大价廉的凡药,效果竟然也还不错。
唉,谁叫他是天才呢?
善于灵机一动的符鸣得意洋洋。
符鸣如今奉行着蚊子腿也是肉的原则,致力于清空仙界大大小小的任务,他便在炼药喂萧怀远的同时,化名陈明给中州凡人治病练手,一路由南向北,又由北向南游荡。
功绩值蹭蹭上涨,鸡零狗碎的奖励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落到符鸣的口袋,纯净的大块灵石,少见但不算太稀有的地阶灵草,削发如泥的地阶银剑。
若他真是个刚入道途的练气筑基弟子,这些奖励必然很有用处,可惜他已经是化神期了。
迟到的金手指比草贱。
打响名声后,他又被引荐到瘟疫蔓延的别处。
兜兜转转,这才来了东洲。
不过,外头的强龙一来,地头蛇孙夫子自然就不大高兴了。他热衷于在明里暗里贬低符鸣的医术,又鼓吹他们天复会的先进理念,俗称踩一捧一。
忙碌一整夜的符鸣才懒得搭理他,他却越说越起劲:“要说这命数呢,是降生前便定好的,若天道不眷顾,喝多少药都没用。”
“你说谁落下病根?”
萧怀远鬼一般出现在孙夫子身后。
他与符鸣擦肩而过,符鸣在肩头相碰的前一瞬迅速向旁挪步,滑溜程度更胜泥鳅一筹,让萧怀远怎么也抓不着。
萧怀远的面色更阴沉了。但他本就常常绷着脸,只是眉头下压了几分,不熟悉他的人也看不出来。
孙夫子强装镇静,他本就有善辩之能,岂会怕这个不知道哪来的大块头:“非也非也,小生只是看陈兄印堂发黑,体虚身弱,平时要多积阴德,才能身体康健。”
此言正撞枪口。
萧怀远望了孙夫子一眼,让后者无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下一秒,孙夫子被灵力所化的无形之手拽起,丢至一里开外的龟裂稻田当中。
看热闹的农人纷纷作鸟兽散,割树皮挖树根去了。他们饿极之时,实在没力气为孙夫子出头。
“很好,恢复得不错。”符鸣笑着为为师弟鼓掌,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干燥稻叶摩擦出窸窣响声,此处实在缺水,饶是萧怀远这样修行之人也觉得口干,他说话时久违地缓慢而磕绊。
“你还在为血海的事生我的气?”
符鸣钻回茅屋:“哪有的事。”
这栋废弃没多久的茅屋占地不大,里头仅有一窗一桌一床一地铺而已。
地铺当然是归萧怀远的,用符鸣的话说,屁股不会痛的人也不必睡床。
符鸣极其熟稔地趴在床上,让他酸痛的后腰稍作放松,忽然一道过于沉重的黑影有如泰山压顶,自后向他压来。
更宽厚粗粝的手扣入另一双手的五指之间,将其束缚在床榻上,轻车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