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双颊又凉又烫,凉是让周围这晨风给吹的,烫是被白玉堂这句话给惹的。
  但是展昭立在阶前没动,他静静看着白玉堂,衔上对方望来的目光,展昭的眼神里饱含了太多,这日清晨他亦想了太多。
  展昭任职开封府的那几年里忙,他也没有揽镜自赏这般自恋的闲心功夫。他要巡街时那两套绯红官袍轮着换洗,远去外地办公差背个包袱就完事了,包袱里也是那三四套常穿的袍子,他年纪轻,这深浅不一的蓝袍子显得他比同龄人更持重。
  展昭不爱在服饰上花功夫,何况开封府的俸禄也经不起他奢耗。
  可从白玉堂到他身边后,他的衣食起居就被白玉堂包揽了。
  白玉堂很讲究,穿什么衣就要配什么腰带,布料和花纹那都各有各的说法。除了白玉堂用生日由头送给展昭的传家玉佩,展昭经常随身佩戴之外,柜子里还有好些他强塞给展昭的其他款式的坠子,渐渐的,展昭就连发上也开始戴簪了。
  或者说,展昭知道怎么搭配,哪几样东西凑在一起同时出现在身上,能让白五爷觉得勉强过得去眼,才肯放他出门。
  展昭开始不太习惯,他武刀弄剑的,有时候还要亲自带头追捕犯人,在外地还得风餐露宿,怎么可以这样花里胡哨呢!
  这些都是银子!你在外面铜板花完了把这些往掌柜面前一丟,哪个敢不奉你为上宾。白玉堂打趣过他,说这些话时恨的牙痒痒,展昭想大概白玉堂也觉得和自己说不通。
  展昭记得那时候他别扭的看了白玉堂一眼,看在银子的份上那天他没把东西都丢出去,结果后来让白玉堂顺理成章的将他房间里的东西都换了,对方连人都住了进来。
  记忆在同一时间线上交叠,展昭却能分辨的很清楚,有些是上一世的过往了,即使察觉到白玉堂对自己与对旁人不同,他也不敢疑心其他事情。
  白玉堂年少华美,又心高气傲,展昭一直没想明白行事中规中矩的自己在三宝案尘埃落定后又哪里招惹到他了。
  白玉堂刚抢了他一半床铺的那几天,展昭整宿整宿的难以安寝,他不知道白玉堂为什么要这样玩。除非有时候展昭实在累急了才能入睡,但是他也会陷入梦呓,他会唤爹娘,也会想起白玉堂,羡慕这人有那么多家人兄弟看顾。
  展昭觉得白玉堂年纪轻轻就如此骄纵霸道定然是和这些脱不了干系的。
  展昭一直住在府衙后院,他怕影响了包大人,也怕公孙先生为难,索性就由着白玉堂这样闹腾了。
  展昭自己把眼睛耳朵都蒙上,他一直孤零零太久了,心像是被一层坚冰裹住了,即使剔透含光,但一直是凉的。
  他想着他和白玉堂不过是因为御猫这个称呼和开封府三宝结下的恩怨,怨散恩消,早晚他也要离开的,因为连爹娘,大哥大嫂都舍得永远的离他而去。
  展昭瞻前顾后的东西太多了,他总是喜欢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思考人生未来,喜欢藏住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忘记了他自己也是鲜活的人,他忽略了身边也在关心、注意他的人。
  直到那次展昭为了案情连日奔波,病倒在那场萧瑟的秋雨里,白玉堂衣不解带贴身照顾了他两天两夜。
  展昭昏睡了一大场,退烧后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白玉堂,展昭感觉朝夕相处里他有什么东西被人融化了,第一次想伸手留住一个人。
  展昭思绪泛滥,回忆里的那张脸与眼前这人重叠在一起。
  展昭拾阶而上,圈椅里的人随着他靠近微微仰高了头。
  展昭伸手,那宽大的鸦青色袖摆垂落在白玉堂脸颊边。白玉堂闭了闭眼,闻到了衣裳上有股淡淡的熏香味,只是那味道顷刻间便从鼻尖溜走了,展昭的袖摆也从白玉堂脸上轻滑而过。
  白玉堂凤眼生辉,眸光潋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拉他。
  展昭突然在门前驻足,回首时眼眸清亮,俊眉染笑,他温柔的笑道:玉堂,我帮你束发吧?
  前尘往事就如同那萦绕在天边的湿雾,日光一照,便再无踪迹可觅,只是被有心人惦念着,成为藏匿于心底最深处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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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亲们节日快乐[彩虹屁]
  第299章
  窗外清风微拂, 透过薄云洒下来的晨光落在檐下轻轻打着旋儿的灯笼上,透出一片柔和的光晕。
  雨停后枝桠间的绿芽都在昨夜疯狂长出了一大截。
  白玉堂倚坐在窗台前的雕花红木靠椅上,如墨似缎的青丝皆散在背后。他懒懒眯起了眼, 一脸舒心愉悦,含在唇畔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一直未消散。
  展昭站在白玉堂身后为他束发,不太熟练的动作却处处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为静谧的西院增添了欢快的气息。庭院内的清池里新放进了几尾锦鲤,在蓝天浮云的倒影里自由嬉戏。
  展昭眉眼微低, 一脸认真,他将镶玉银冠仔细的戴在白玉堂的发髻上,随后拿上玉簪插入白玉堂发间连同发冠一并固定住。
  展昭俯下身,在白玉堂耳畔微微侧首,眼中漾起了浓浓的笑意。
  镶嵌了羊脂白玉的缠枝银纹发冠, 通体莹洁的和田白玉发簪,日辉水润都含在其间, 加上玉堂今日又换上了往日最爱的白衣, 便更显得出尘, 恍若谪仙入凡居。
  大嫂送来如此珍贵的发冠, 展某觉得还是与玉堂更相配。展昭如今对白玉堂在言语上的夸奖已经不吝啬, 他现在甚至对这样的滋味有些上瘾, 这般低语是爱人间最温柔的乐趣。
  嗯?白玉堂闻言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抬手抚了抚展昭为他戴好的发冠。
  展昭也不知今日怎么想起来要为白玉堂认真束一次发, 这些平时都是白顺的活。
  展昭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白玉堂却为展昭今日的贴心高兴不已。明明他与展昭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间,他却非得在靠椅上侧过身子,伸手擒住展昭的下巴,逼得对方离自己再贴近几分。
  这是白五爷自诩很调情还能突出他霸道的一种方式。
  二人鼻尖相贴, 都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可展昭寻不着可以施力的支撑点,只觉得这个暧昧的姿势
  虽然这是他们的院子,可是,嗯,门窗还大开着啊!
  白玉堂,你这样不别扭吗?展昭唇微张,蹙了蹙眉,双眼遛哒哒转个不停,一看就知道想了不少。
  别扭什么?白玉堂剑眉舒展,手掌骤然松开了对展昭的钳制,可还没等展昭松下来的一口气吐纳完,白玉堂左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揽住展昭的腰身,用力把人直接带到了自己腿上。
  白玉堂的手劲太大了,展昭反应过来后脸色微变,却不敢挣扎。
  他顺势而去,坐在白玉堂腿上时单手撑住了窗台,他怕白玉堂身下这椅子像白顺在开封府买回来的摇椅一样,别等他俩坐一次就给弄散架了。
  别乱动,爷又不做什么。只是想这样抱着你说说话。白玉堂即使这会心神微漾,还是平静下来了,因为他今日晨起心里还压着一件重要的事情没与展昭说,这一番思虑想着还是与枕边人坦白为好。
  他看展昭今日精神不错,显然昨夜没有像他那般困于虚梦一场。
  碍于这红木靠椅的扶手,展昭只能斜坐在白玉堂双腿上,他缓缓放松了下来,好整以暇地望着白玉堂,又在白玉堂还没开口的空隙里伸手捋了捋他鬓边的一点碎发。
  展昭在他面前轻轻点头,神色平静道:你说。
  白玉堂凤眼含笑,窗外轻悠的晨风日光都融在白玉堂后面温柔的嗓音里。
  白玉堂虽然将昨夜那场惊梦说的风轻云淡,可展昭听后,那俊朗眉目间原本如沐春风的笑容也一点点被严肃和凝重所取代。
  昨夜老神仙孟判官在白玉堂梦境中显露真身,说了雪昙本有仙缘,本该受点化升仙。可它这次舍生取义,在白玉堂命悬一线之际挺身而出为白玉堂挡下生死大劫,此番又牵扯上了凡间因果,需得脱离畜道再重入人道轮回,待缘尽恩消,方才有它好归处。
  展昭想起了那只穿着大师姐缝制的碎花小衣裳的白猫,他手落在白玉堂肩上恍惚了好一阵,仿佛还记得雪昙在自己怀中毛茸茸娇滴滴的样子,耳畔依稀响起了它与玉堂打闹时喵呜不停的控诉。
  猫儿,你听明白我说的什么了吗?白玉堂对于老神仙托梦这样的事情已经麻木了,曾经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如今也都习以为常。只是展昭终究没有跟他一样身临其境,白玉堂真怕展昭觉得是自己癔症了
  展昭恍然回神,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忽然涌上他的心头,三魂七魄似乎都从身体游离自天外绕了一圈重新附体,他四肢百骸像是重新经过了洗髓,无形之中好似有什么在指引着展昭,催促着他要去做些什么。